第46章 姓甚名谁

“哇!好多人好多店啊!”

肖惟仿佛乡下人头一次进城般惊叹连连。

杭州市舶司设在城北,而在此附近形成了一些蕃货集聚的市场,被称之为蕃市。这里车水马龙、商铺林立,要走上个好几天才能全部逛完。大大小小几百家铺面里售卖香料、宝石、药材、陶瓷﹑金银器的最多。

吵吵嚷嚷的声音中夹杂着勉强听得懂的各地方言和完全听不懂的番邦之语,与洛京的南北市不同的是,这里不怎么能见到高鼻深目的胡商,多数都是些和荣国人长相类似的外商,只是身材都很矮小。偶尔能碰到几个碧眼蓝眸的,也都是蜜色肌肤。

肖惟说他离开杭州前打算买点新奇的玩意儿回家,非拉着丁锋一起来逛蕃市。他们打扮得像个寻常的富家子弟,可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丁二公子,丁锋很客气地一一还礼,还要跟紧了肖惟免得又找不到人影了。

买了些香料后,肖惟忽然来了兴致:“要不要顺便去明州看看呢。”

“你干脆去泉州算了。怎么,这么大的杭州蕃市都不够你逛得?”

“货比三家嘛,密州和秀州不是也有市舶司?那里有没有蕃市?”肖惟还没等丁锋回答,又看中了一家店:“同泰行,这名字不错。”

肖惟抬脚便走了进去,丁锋悄悄摆手,示意店内众人不用打招呼,提着东西的求实看了看他们的神色,也许丁二公子是这里的熟客吧。

架子上摆着的都是寻常人买不起的珍珠、犀角、象牙、玳瑁一类的货品。肖惟停在珍珠前,看了半晌后才问起一直耐心等待的伙计。

“你这儿有彩色珍珠吗?”

“当然有,贵客稍等。”

来奉样品的人却从伙计换成了掌柜。衬着绒布的锦盒里摆着圆形珠、椭圆珠、扁形珠,还有水滴珠。颜色除了常见的白、黑、金还有几种不常见的。肖惟挑了又挑,要了黑色、淡粉、孔雀绿的各一串。ぷ99.

丁锋这才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掌柜的,算便宜点吧,这可是位贵客。”

“当然,当然。”

这位掌柜穿着很朴素的细麻衣衫,挺着浑圆的将军肚,和气生财的圆脸上,一只眼睛有着虎的威猛,另一只眼睛带着狐的狡诈。捧着锦盒的双手布满了老茧,却不是打算盘翻账本磨出来的,而是握刀提枪的武夫才特有的茧。

“你们认识?”

丁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这是家兄的铺子。”

“无巧不成书。掌柜的,你可别打折,该多少钱就多少钱。”肖惟拍了拍胸膛,“小爷我这点钱还是有的。”

“是。”

“既然是自家铺子,进去喝杯茶吧,正好歇歇脚。”肖惟捶了捶大腿。

“都听肖爷的。”

内堂里有招待贵客的雅间,掌柜又亲自奉了茶具来给他们沏茶。时下斗茶之风盛行,商人们也大多跟风,只有肖惟这个怪人爱喝散茶,但是,这位掌柜也很熟悉沏散茶的套路。清香的龙井入喉,肖惟给了一个大大的好评。

“小的平时也喜欢喝散茶,肖少卿喜欢就好。”

丁锋轻挑眉头,明知故问道:“买这么多珍珠,要送给哪个姑娘啊?”

“当然是为我素手制香的姑娘。”肖惟拂了拂腰间的银球香囊,又续了一盏龙井。

“查了这么久,朝廷什么时候放你回家啊?”

沏茶的掌柜自觉地低下脑袋,眼睛却瞟了过去,肖惟浑不在意的说:“等风波彻底平息,没什么人在意的时候,自然就能回去。”

“还好是江南,这要是西北或者琼州,那可就惨咯。”

肖惟在别的店里买了一只银罗盘挂件,不能实用,但是很精巧。除了蕃市,肖惟又转遍了杭州城,买够了东西才启程回越州。

丁锋和阿楠,一个满是不舍,一个眼泪汪汪。肖惟也带着几分真心的安慰道,下次他们来洛京一定好好招待。

肖惟走了之后,皇城司的人就来了。

他们以内府博买的珊瑚变质为由,清查了杭州市舶司历年的公凭和账册,又搜索了馆驿和仓库场。

另一边,越州城的说书先生孙奇英接了一个比话本子里的故事还奇特的活儿——给死刑犯说书。

大牢里,宫矩生眼神木然地枯坐在稻草上。孙奇英的到来没有引起他的兴趣,肖惟坐在自带的圆凳上,霜镝打扇,求实提香炉,这副纨绔子弟的可笑做派倒是让他的嘴角动了动。

“孙先生,开讲吧。”

孙奇英咕噜一声吞了口口水,然后讲起了好事成双。其他牢房的犯人伸长了脖子想听一耳朵,几个狱卒也凑了过来。

大牢里光线昏暗,气味不佳,孙奇英头一次听到自己说书的回声不停地荡在耳边。肖惟抬起手,非常不满地制止道。

“孙先生,您这不是平时的水平啊,我可是付了一锭金元宝的哟。”肖惟笑得愈发恶劣,手转起了玉佩上的穗子,道:“莫不是,您心虚了。”

孙奇英干笑了几声,道:“肖少卿说笑了,我,我怎么会心虚。”

“那就好好讲吧,一定要像在茶坊里一样。”

“是。”

孙奇英强打起精神,努力让肖惟满意。好不容易讲完,肖惟又赏了他一锭马蹄银,还请狱卒把他好好送出去。狱卒一个劲儿的问他话本子里的当铺老板是不是就是宫矩生,孙奇英敷衍着,心里却真的发虚。

本主儿,一点也没有好事成双里的英雄气概。给他话本子的神秘人没有露相,但是出手很大方,也没有任何多余要求,只让他好好讲。

孙奇英捏着马蹄银,想着自己是不是该避避风头了。

肖惟把宫矩生提到了密室里单独审讯。

“怎么样,孙先生的故事好听吗?小曲儿、杂剧、诸宫调版本的好事成双也雨后春笋般涌个不停。”

宫矩生还是毫无反应。

“但是,故事里的秦珊珊贞洁刚烈,现实里的苏晴晴可是个水性杨花。”

宫矩生有了些情绪。

“把你培训成杀手的人答应你,会替你解决掉这个女人。只可惜,他骗了你。苏晴晴还活得好好的,跟她的新丈夫生了两个孩子。”

满室的死寂。

片刻后,宫矩生的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泛着冷光的镣铐发出声响,他的眼睛虽未睁到极致,却喷出目眦欲裂般的怒火。

感谢老天爷,皇城司查到的只鳞片羽让他猜对了。

“宫掌柜,我知道你不怕死。可你到了地府以后,真的愿意看着苏晴晴和那男人继续卿卿我我,双宿双飞吗?”

宫矩生克制着心里的怒火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低吼;“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昏暗的烛火,让肖惟冷然的脸孔看上去更加诡谲。宫矩生看懂了他,他和自己一样无所畏惧,但这两种无畏极为不同。自己的无畏是失去了一切所以什么都不在乎,他的无畏是一种坚定的信念,即便会为此失去一切,也绝不动摇。

“那个人,姓高还是姓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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