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手扉间突然觉得, 自己大约一生都无法忘记这绝美的一幕。
是的，起码在他心中，这很美。
尤其, 它还伴随着从天而降的飞雪、洁白氤氲的雾气、时而吹来的寒风，以及……
少女发现泡温泉这件事的乐趣后, 回首间朝他露出的一个灿烂笑容。
大约也正因此……
今夜, 少年辗转难眠。
他很想翻身，或者说, 他半小时前就想要翻身了, 但因为不想打扰到屋内另一人的安眠，所以, 他忍住了。
是的，他们俩最终睡在了这间套房的客厅中, 只是，床铺相距甚远, 毫不夸张地说，一个在天南，一个在海北，中间的距离是一整个房间。而且, 都是和衣而卧的，如此一来, 半夜就算有什么突发情况，也能够立即做出反应。
如若说千手扉间之前觉得这间房还算不错, 那么现在他想给它打差评——因为客厅真的是太大了。一个只供二人使用的客厅而已, 要这么大干嘛？大到……从他这个角度看，只能看到一小点被被褥遮掩住的背影。
哦，不对, 现在从这个角度看，是看不到的。
因为他一个小时前刚刚翻过身，这会儿正背对着她呢。
所以……
现在翻身，应该没问题……吧？
于是千手扉间翻了个身，而后顺理成章地看向少女的背影。
但下一秒……
她也翻了个身，并且主动开口说道——
“海川君，你也睡不着吗？”
“……抱歉，我吵到你了吗？”
“不，没有，你没看到我用的是‘也’吗？”宇智波带子笑着说道，“其实我早就想翻身了，但是怕打扰到你睡觉，所以……”忍者嘛，除非在特别熟悉相信的人身旁休息，否则，真的是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
千手扉间想了想后，回答说道：“不然，我去隔壁房间？是因为我在，所以猫小姐你才睡不着的吧？”这个认知，让他稍微有些失落，但是转念一想……说句实话，他也没办法完全信任她。如若不知道她是宇智波也就罢了，既然知道……
一时之间，他的心情极为复杂。
或者说，他突然就再次理解了自家大哥之前的心态。大哥与那家伙偷偷见面时，就是这样的心情吧？明明知道是犯错，明明知道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明明知道一旦被抓住后果会很严重，但就像是……
在食用什么极度上瘾的、很不健康的但又委实难以戒断的物品。
站在深渊的边缘，脚底的石头早已松动，却完全没有离开的意图，反而固执地站在原地，低垂下头，凝视深渊。
而此刻，在这寂静深夜中……
“深渊”也在凝视着他。
好在，大约是不想展露真实身份，她的眼眸依旧是黑色的，而非红色的。
且这“深渊”，披着极其温柔可爱的外皮，说出来的话语，也是那样悦耳动听。
“不，不是海川君，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个人的问题啦，仔细想想，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在外面过夜呢。”
“……是这样吗？”
“嗯嗯，之前要么白天就赶回去了，要么就是有别人一起。”宇智波带子诚实回答说道，“像今天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这样……”
“海川君很习惯这种事吗？”
“嗯，习惯了。”
“真厉害啊……一看就是很成熟很有经验的忍者呢。”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不，直到不久之前，你都还不是忍者，对吧？”
“……哎？这也能够看得出来吗？”
“嗯，看得出的。”
“哇……海川君你不愧是这方面的大前辈呢！”
“你是……”千手扉间斟酌着问，“自愿当忍者的吗？”也难怪他这样问，毕竟像她这样这个年纪了才开始当忍者的，在各个忍族中都是很少见的。正常的，四五六岁就开始上战场了。
“嗯！”宇智波带子笑着点头，“我自愿的。啊……海川君你是觉得我入职的时间太晚了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我家里……额，对我有些过度宠溺了。”
“看得出来。”
“哎？”
“猫小姐你一看就是被家人好好疼爱的女孩子。”
他很确定这一点。
因为这类人……身上的气息是不一样的，因为被世界和身旁的人好好对待了，所以气息平稳安定祥和，绝不愤世嫉俗，绝不浮躁不定，而且，很容易变得快乐，也很容易将这种快乐传递给他人。
譬如……
他在她身旁，总是会不自觉觉得轻松愉悦。
这大约是因为，她将自己的心情好好地传递给了他。
但话又说回来……
通常情况下，这类人虽然多少有些缺乏戒心，但是，也不太容易被轻易打动。因为他们是被好好疼宠过的，所以，普通的“好处”，是不足以让他们动容的。
当然，这是好事。
她看起来……很容易受骗上当，若是还会轻信于人以及轻易感动，那可就太让人担心了。
“那……海川君的话，一看就是从小接受教育各方面都游刃有余的精英呢！”
“……”千手扉间不由莞尔，“谢谢夸奖。”
“那海川君你在野外一个人过过夜吗？”
“过过的。也在树上、山洞里还有废弃的宅邸里过过夜。”
“废弃宅邸？听起来好有鬼故事的气氛！”
“确实。而且因为担心被别人发现，我整夜都没有点灯。”但其实他压根不害怕什么鬼怪就是了，或者说，如果遇到了他还真想研究一二。因为传闻中不是说鬼怪之类的不需要食物就可以长期存活吗？那简直是天然无损耗能源。若是能够利用起来，那毫无疑问是天然环保的战斗力。
是的，此人现在就有了点开发秽土转生的苗头了。
“哇，那是怎样的呢？”
“那……猫小姐，要来模拟吗？”
“哈？”宇智波带子很感兴趣地问道，“怎么模拟？”
“就是说……”银发少年自自己的床铺上坐起身来，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可以把这里想象成一座位于野外的废弃宅邸，猫小姐你正在任务途中，冒着风雪行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找到了这个勉强可以过夜的地方……”
伴随着少年的悦耳话语声……
少女下意识发挥了宇智波一族特有的脑补技能，不自觉代入其中。
她抬起手敲了敲地板，模拟敲门声——
“那个，请问有人吗？”
千手扉间：“……”他从小就是个很严肃的人，就算大哥强行拉着自己做游戏，也一般是勉强配合，更多时候，他喜欢在一旁看着。是的，他确实不喜欢参与这些，但是，他很喜欢看到自己大哥满是活力满脸笑容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
少年不知为何，突然也起了点玩心。
所以，他故意让嗓音变得沙哑而苍老，开口说道：“谁呀——”
而后又恢复了正常声音，
“似乎是为了回应你的敲门声，屋内突然传来了这样一声。”
“而后，你只见腐朽破旧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自屋内走出了一个手提着油灯、身穿着老旧衣衫的、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弯腰驼背的老人。”
“他提起油灯看向你，苍老的面孔在昏暗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阴森。”
“噫！”少女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而后坐起身来，一把提起被褥自头而下地裹在了自己的身上，“既然是废弃宅邸，怎么会有人住呢？”
“你这样想道。”
少年轻笑着膝行着挪坐到少女的身边，继续说道，
“但是，此刻风雪实在很大，你整个人又格外疲惫，若是不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可能会影响到自身的状态。”
“想到此，你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那个……”宇智波带子配合地说道，“我是路过的旅人，请问可以在这里借住一晚吗？”
“老人回答说道——”少年的嗓音再次变得沙哑，“可以，但你可以为此付出什么呢？”
“……我可以给钱。”
“我不需要。”
“那食物呢？”
“我也不需要。”
“唔……我还有一些书籍。”
“我不识字。”
“我帮你干活？”
“我这里没什么活计。”
“那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以身相许吧？！”
“噗！”少年没忍住，笑了起来。
宇智波带子眨了眨眼，亦没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黑夜中的屋檐下。
少年少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彼此的身影，笑意宛若流水一样自眼底尽数流淌出来。
此时此刻，大约的确是个很特殊的时间和场合。较之白日，较之平时，他们对彼此都少了那么一点点戒心，多了那么一点点亲近。
毕竟，一切都是那样静谧，好像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
如若真的只有两人，那又何必分辨哪些是朋友哪些又是敌人呢？只需要紧抱在一起相依为命就足够了。
所以笑着笑着……
二人不知何时开始并肩而坐。
宇智波带子很是大方地将身上披着的被子分给了身旁人一部分——
“来，海川君，虽然这个屋子很暖和，但现在毕竟是夜里，小心着凉。”
“谢谢。”
“不客气。”
于是两人裹上了同一床被子，就这样开始随口聊天。
“猫小姐。”
“嗯？”
“你将来想做什么呢？一直当忍者吗？”
“可能是吧。”
“那如若成婚了呢？还会继续当忍者吗？”他不知为何，下意识如此问道。
“……成婚么？”宇智波带子愣了下。
“嗯。”
“我大约……不会成婚吧。”宇智波带子想了想后，回答说道，“除非……遇到了让我特别想要这样做的人，或者，为了家族。”
“……为了家族，是联姻的意思吗？”
“嗯。如若我的婚姻能够对家族有利，我不会抗拒的。海川君你应该也是一样吧？”
千手扉间不知为何，脑中蓦得出现了自家大哥之前说过的话语……
“可惜，千手一族与宇智波一族之间的怨恨太深，否则，说不定能像其他一些仇敌家族一样，用一场联姻解决一切。”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哦，对了……
“呵，大哥，你开什么玩笑？千手一族的血脉绝不可以轻易外流。还是说，难道你打算娶一个宇智波家的女人？总不至于是让我娶吧？”
“……扉间，你看起来好像要吐出来了。”
“你说得对，我只要稍微想象下就想吐。”
“……”
……
“……嗯，为了家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此刻的银发少年，如此回答说道。
他承认，过去是他说话声音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