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夜探

韩素娥想到了自己的师父。

听谢景淞所言,他外.祖母的来历仿佛同师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如此巧合,莫非有什么渊源?

洳夫人,前世生前最后五年遇到的师父。

那也是一个她无法形容的女子,充满与众不同的智慧与气度,但好像不属于这个世间,虽尽力融入,又始终格格不入。

素娥不知道,在她重生后的这个世间,能否幸运地再度遇到她。

但现下她没有功夫去考虑其他事情。

连方才的欧阳兄妹也很快被她抛之脑后。

她敛了眉,再度抬眼,回到正题。

“之前我们猜测,袁姝会通过水路将铁石运走,但今日遇到她,却见其周围手下不多,”素娥蹙眉,“那她是怎么将那么多货物运上船的?又如何凭借这寥寥人手一路护送呢?”

以及商船靠岸后,该如何卸货?莫非有人在目的地接应?

“除此之外,你难道不好奇,这艘商船如何运得那么多铁石?”谢景淞轻轻拨了拨香灰,香雾倒流在炉塔中,悠悠荡起香风。www.)

他的声音平平淡淡,仿佛疑惑的不是他。

却问倒了素娥。

没错,这艘商船,明面上还满载了其他货物,怎么可能暗中将那么多铁石运走,而袁姝又问父亲索要了水路图,其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一系列问题难住了素娥,她无意识咬着下唇,焦虑的情绪又如蚁虫爬上心尖。

“别着急。”对面响起沉淡清冷的声音,韩素娥抬头,见他眉目沉静,鸦羽般的睫轻轻垂落,半掩着清眸。

他抬手,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慢慢写画,“从夔州到大理,必然会经过梓州路,梓州路有一个水兵营驻守的关卡……”他突然顿住,眉尖扬了扬,看向韩素娥。

后者原专注听他讲,被他一瞧,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却听谢景淞转了话题,“你被劫时,袁姝向你父亲索要了水路图,之后又试图索要将军手谕。”

“之所以要水路图,我猜测她是为了走一条隐蔽的道路,”他眸中沉光流转,映着跃动的烛辉,“而将军手谕——”

“——可以调动船只。”

素娥很快明白他的意思,“所以袁姝本想借我父亲的手谕调动船只运输铁石,结果失败了,所以只能租了这艘商船。”

可是商船并不会按照她的想法行驶,也无法装载太多铁石,那——

她惊醒般倏地抬眼,“她想劫船?!”

“极有可能。”

被很快猜中所想,谢景淞颇为满意地看她一眼,他并不意外,对于袁姝来说,这恐怕是最好的做法。

这艘船上,可能根本就没有袁姝的货物,那批铁石的始发地,也并非夔州。

半路上船……

“可是,”素娥又觉得这个想法不太可行,“这艘船上客人近百,还有船家水手几十余,袁姝她不过带了几个人手,如何劫船?”

“船上旅客下船地点不定,不少人会在梓州路之前下船,而船只停靠,可能还会有人上船,恐怕就会有接应袁姝的人,所以——”

他停下,韩素娥聪慧地悟出他的意思,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顺着他的话道:

“——所以,届时接应袁姝的人,是送货人,也是帮其劫船之人。”

“可,真的是这样吗?”素娥喃喃自语。

至于是否如此,只能去货舱一看究竟了。

夜深露重,只一轮银钩坠在夜幕,轻云蔽月,银辉有些黯淡,船上什么都看不真切。水汽覆着在甲板,形成一层浅薄的雾面,脚踏上去就会轻轻打滑。

深夜不行船,偌大的船被锚底固定,靠在浅滩旁,水手和掌舵大抵都在休憩,甲板上没有人,只有三两只鸬鹚缩在船舷两侧打盹。

几个影子倏地闪过,往甲板下的货舱去了,无声无息。

素娥着一身玄衣,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她面上蒙着黑巾,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眸子,心里除了忐忑,更多的是刺激和莫名的兴奋。

她抬了抬手臂,适应着这一身衣裳,有些陌生。虽然下摆和袖口都被临时裁掉不少,腰上也紧紧缠了几圈束布,但还是有些宽松,因为这一身原是谢景淞的衣物。

她还咋纠结这一身衣裳,突然身后一阵雪松冷香贴近,耳畔传来温和清浅的低声,是谢景淞附在她耳边叮嘱,“不要勉强,钻不进去就算了。”

想了想,又加了句:“遇到危险时,记得用袖箭,还记得怎么使吗?”

素娥点点头,没有回首,耳根被他悄声喷洒的气息染红,好在是漆黑的夜,月光也照不出她的窘迫。

谢景淞迟疑着,虽叮嘱了一遍又一遍,优柔寡断到连自己都嫌恶,却仍旧放心不下。

他实在不愿她去冒险,一点都不愿。

“要不还是——”他想说算了,却被身前的人用目光止住了话头。

他沉默。

半个时辰前,白羽趁着夜深去探了探货舱,以确定袁姝的货物。

但唯一能通往货舱的铁门被几把重锁紧紧锁住,门前还守着一个醒着的船员,每隔一个时辰,还会换人接替。

这倒难不住白羽,他先是将人弄晕,又在其身上搜罗一阵,找到了开锁的钥匙,顺利地进了货舱。

货舱里各家的货物堆在一起,杂七杂八,白羽很快查看所有,确实不见铁石的痕迹,也不见任何与铁器相关的东西,正要回去复命,却突然发现在角落一堆胭脂水粉箱后有扇漆黑的窗洞。

他眼角扫过没多想,踏出货舱的时候却蓦地顿住脚步,心中疑窦顿生,他皱眉回忆船只大小,又退回去环顾货舱,心中计较一番,探身在那窗洞周围的木板敲了敲,果不其然传来了隔空的回音。

是空的。

很显然,货舱被隔成了几个区域,在窗洞之后,还有一个隐秘的货舱。

这个隐秘的货舱就显得格外生疑,出于尽职尽责的本分,白羽无论如何都该去一看究竟。

但他耗费一炷香的功夫,也未能找到入口,整个货舱里,唯一与那货舱相连的,只有那扇四四方方的窗洞,不过一尺多宽,他一个男子,是决计钻不过去的。

不止如此,那方洞又不止是个简单的洞口,更像是一个烟囱般的通道,里头漆黑一片,见不着一点光,白羽提了油灯照了半晌,也没能看清洞口另一端是什么情状。

因此,这方洞便显得愈发可疑。

白羽只好回去如实回报。

韩素娥闻言后,当仁不让地站了出来,说让她试试,没准可以钻进去,但谢景淞直接驳回了她的提议,无论如何也不愿她涉险。

素娥心系父亲之事,只想迅速查清事实,跟他交涉良久,软磨硬泡,终是得他勉强同意,但也只准她钻进去看一眼。

于是便有了现下这般场景。

夜黑风高,她和谢景淞站在货舱门口,绕过昏睡不醒的看守,进了货舱,举着油灯找到那扇窗洞。

白羽则留在货舱外放风,从二人进去时,他便点燃一炷香,接替的人每时辰来一次,算上之前的时间,剩余约莫也就一炷香的时辰了,等香燃尽之时,他们必须撤退。

货舱里,素娥紧了紧袖口裤腿,又含了一粒缓解心悸的药压在舌下,她低头看了看腰间,那里系了一根麻绳,绳的另一端在谢景淞手里,若是她遇到什么情况,晃动绳索,另一头的他就会将她拉回去。

她确认浑身上下万无一失,无声冲谢景淞点了点头,踏上装满胭脂水粉的货箱,然后腰上一轻,被托了起来,顺势扒住窗台,一个探身钻了进去。

因为身姿纤瘦,即使不算轻松,但也没有遇到阻涩。

顾念要事,素娥没功夫去羞赧这姿势如何不雅,她沉住气,缩了缩肩膀,一边往窗口另一端爬去,一边庆幸近段时日的颠簸中饿瘦了不少,才有了现下的这份侥幸。

小心翼翼地匍匐着往前爬了一段,越往里头便越窄,好在胳膊便很快探到了边缘。

她成功钻进去了。

但里头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亮,素娥睁大眼,什么也瞧不见,屏住呼吸去听,听见隔着舱板传来的水声,是水流拍打船舷发出的声音。

素娥沉思了片刻,慢慢缩回手,有些艰难地从腰间掏出一个火折子,她摸索着,正要点燃,突然浑身一僵,蓦地停了动作。

水潮褪去的间隙,黑暗中传来一阵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吸声,被她敏锐地捕捉住。

一阵战栗密密麻麻爬上后脊,素娥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其实她怕极了这样死寂的黑,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但现下她没有资格抱怨,冷汗涔涔,背上一片湿凉,她攥紧胸口的衣裳,努力埋头,嗅着上头的淡淡雪松香,慢慢镇定下来。

接着屏气凝神,试着再次捕捉方才听到的那一声音。

那是一个人的呼吸声,平静而规律,像是睡着了一样,在水流声下微不可闻。

这个秘密货舱里有人看守?

素娥心里涌上乱七八糟的念头,胡乱猜疑着,有些犹豫要不要点燃火折子看个究竟。

货舱里究竟有什么,会不会有袁姝的货物?如果没有的话,那又有些什么?为什么会放在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

一连串的疑问浮上心头,在她脑中环绕。

韩素娥犹豫着,突然感到腰间的绳索轻轻动了两下。

那是另一头的谢景淞,绳子动两下,意思就是提醒她该出去了。

素娥反应一息,复而拽了拽绳索,回应了他。

但她心有不甘,还未看清货舱里是什么。

在黑暗中,她又听到那声呼吸声,心一横,嗖地点燃了火折子。

随着火苗跃动,一束亮光划开黑寂,倏地照亮货舱,也点亮素娥的眸子。

烛火昏昏,在舱板投下魑魅的影子,唯一的光亮只能驱走部分的黑寂,被照亮的地方,反倒是更加压抑了。

下一瞬,素娥猝不及防咬住唇,抑制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见眼前所见,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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