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回京

素娥倚在软垫上,本随着马车一起轻轻摇晃,闻言不由愣住,慢慢直起身子。

“父亲,您是说……”

父亲的意思是要避世隐退吗?

韩玮元见她吃惊,怕她心中担忧,不由劝慰,“素娥,无论在哪里,我和你娘都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韩素娥怔神,她不是反对父亲这个决定,但是感到惊讶。

“父亲,女儿会支持您的决定,但是——”

她顿了顿,轻轻问:“您和母亲会甘心吗?”

经历了前世,素娥其实觉得就算一家人离开京城,只要能平平安安地,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家也好,可她从来没有把握,说服父母放下汴京的一切。

如今父亲竟然主动提出这个想法,着实让素娥意外。

人人都向往锦上添花,从来没人希望等而下之,尤其是在习惯了花团锦簇的热闹后,选择归于冷清。

她的父母,一个是万人敬仰的镇国大将军,战功赫赫,荡荡之勋,拼杀多年积累下荣耀和权势,一个是琼枝玉叶的皇室公主,食邑千户,身份尊贵,这样的两个人,会甘心离开汴京吗?

“素娥,”韩玮元看她不说话,有些明白她的顾虑,他斟酌着开口,“我和你母亲,并非贪恋权势之人。”

“世上无两全事,如果非要两厢取其一,我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保证你和阿言的平安。”

韩玮元慢慢道:“其实……你母亲曾说,这汴京眼瞧着繁华热闹,其实不乏暗礁险滩,如果可以,她其实也想我们一家人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过平静但安全的日子。”

听着父亲的话,韩素娥心中一跳,突然羞愧难当。

是她用狭隘揣测了父母,她以为谁人都会不舍权势和富贵,便想当然地认为父母也是那样的人。

她太低估父母对子女的舐犊之情,为了子女,他们总是能放弃很多。

但她还是向父亲再三确认,“您真的想好了吗?”

若是主动请退,这一退,可能再无回头之路。

马车静了一瞬,只有轱辘与地面剐蹭发出的声音,像钝刀在石头上缓慢地磨。

时至黄昏,天际逐渐黯淡,被昏沉墨意晕染,素娥话落下,透过疏密的卷帘望向外面,瞥见一抹微霞刺透云层,在夜幕完全落下的最后时分,发出渺渺光亮。

“月出则日落。”

韩玮元跟着她的视线望去,“黎明来前,避其锋芒。”

闻言,素娥突然想起一句话。短暂的潜伏是为了更好地蓄力。

总有日出月落的时刻。

子时三刻,汴京城的城门出现在眼前。

外面已然漆黑一片,只有城门上几盏灯火,伫立在城墙上的士兵本如沉默的石塑,一动不动,此时见城下情形,也不意外,只定睛看了半晌,然后转身消失在城墙上。

没一会儿,朱红的城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声音,两名士兵从开启的那道缝中走出,神色肃然地行礼。

韩玮元递上函件和令牌,不多言语。

士兵检查完令牌和信函,又看了看他身后的人马,对其中一辆马车有些疑惑。

看出他们疑惑,韩玮元主动解释,“车上是小女,之前在鸿鸣山养病,此去兆阳,正好将她接回京中。”

闻言,守城士兵神色一松,不再多问,很快将一行人马放行入城。

街巷静谧无声,进了城后,韩玮元先将素娥送回了将军府附近,远远地看着她进了府,然后一个勒绳,掉转方向,朝着北面而去。

回到汴京的第一要务,是向陛下回禀述职,他暂时还不能回府。

素娥自然也知晓这些,只是看着父亲行色匆匆,明明就差几步便踏进家门,却又一路风尘地赶往那深宫院墙,不免心中叹息。

叹息过后,眼瞧着前面的府邸灯光,门口那两道熟悉身影,正朝着这个方向翘首以盼,望眼欲穿,她又敛下心中种种,扬起一抹笑来。

车轮驶入府门,又缓缓停下,素娥下了马车,还未站稳,便见身侧一道身影疾来,她闭上眼转过身,任由自己毫无防备地落入那人怀抱。

久违的木兰花香轻触她鼻端,素娥抬手轻轻抚向母亲颤抖的肩背,“阿娘……”

白芷手里挑着一盏琉璃灯,莹莹火光,照亮相拥的母女二人,素娥的双睫缓缓睁开,看不见阿娘的脸,却看见她鬓后一根银丝,刺得她眼眸一痛。

她张了张唇,记忆中,阿娘何时生过白发,永远是意气风发。

“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嘉敏松开她,温柔念叨,扶着素娥的肩仔细端详,“你受苦了。”

素娥摇头,“我没受什么苦,是您受苦了。”

她执起阿娘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摩挲,“你瞧,我还胖了些。”

说话间,另一道身影也依靠了过来,磨磨蹭蹭地。

韩素娥转头,看着韩沐言,浅笑着,“阿兄,你好似又长高了。”她伸手在他胸口比了比,像没事儿人一样打趣,看着兄长犹犹豫豫地模样,不禁问,“怎么了?”

韩沐言抬手,又放下,眉眼间竟有挣扎。

他这副模样,素娥哪里还猜不到,于是轻轻笑了声,主动上前两步,看着他,“阿兄不抱抱我吗?”

“我、我……”

“才几个月不见,阿兄便同我生分了?”

韩沐言被她这句话逗笑,刚露出一抹笑意,又被压了下去,低头蹙眉,“什么生分。”

她已是大姑娘,他怎好再像以前那样拉拉扯扯。

更何况…..此前素娥出事,有自己的一份责任,若不是他放她独自回府,想必也不会……

一抹懊丧浮现在他眉间。

“好了你,素娥都回来了,还要想以前的事做什么。”嘉敏岂会不知他在想什么,轻轻瞪了儿子一眼,抬手揽过他,将两人都笼在怀中。ぷ99.

“往后我们一家人,不会再分离。”

初春夜寒露重,嘉敏很快拉着两人进了屋子坐下,察觉到素娥的手有些凉,吩咐下人端来一盅热乎乎地杏仁露,亲自吹凉了喂向素娥。

素娥有些不好意思,“阿娘,我又不是小孩儿。”她抬手要自己来,却被母亲挡住,执意要喂她,只好乖乖张唇,就着阿娘手中的勺子一口一口饮下杏仁露。

“听说前段时间你们在兆阳县,那里洪水蔓延,瘟疫肆虐,你和你父亲,不曾有事吧?”

素娥摇摇头,“不曾,一切安好。”

“你在外头的这段时间,可有受伤?”

“未有。”素娥瞒下一些小伤,在她看来,能够全须全尾地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嘉敏不放心,又絮絮叨叨问了她不少问题,素娥耐心地答了。

饮下一盅热露,素娥身上暖和了不少,奔波几日的劳累也涌上眼皮,头有些昏沉沉地,忍不住打起瞌睡。

嘉敏放下瓷盅,想打那个救了韩素娥的人,欲言又止地看着女儿,她本想还想拉着她问些事,又见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见状作罢,招招手唤人进来。

两道身影踏过门槛走到灯下,一高一矮。

矮的那个步伐快一些,几乎是小跑着靠近,没等素娥看清,就听见一声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叫声。

“姑娘——”

檀香走到她跟前,又止步不前,双眼噙泪望来。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檀香和沉香?

这让素娥困意全消,她很快抬起头来,看着明显瘦了不少的檀香,也起身走到她跟前,看了半晌,擦露出一抹笑来,“你没事,也真的很好。”

她说完,又去端详旁边的沉香,仍旧是沉稳的模样,什么都没说,但闪着泪光的眼睛已经表露出一切来,素娥目光落在她额角,那儿有一道浅浅的疤痕,过了这么多天,仍旧没有完全消退。

素娥目光如月,静静地看了眼。

“还痛么?”她问。

知道她问的是自己的伤,沉香摇头摇得毫不犹豫,摇着摇着,头又慢慢低了下去。

“奴婢护卫不周,害得姑娘遭此劫难。”

沉香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到最后,直直跪了下去,“请姑娘责罚。”

“你这是做什么?”素娥忙去扶,扶不动她,心念一转,“我把你罚坏了,你还如何在我身边做事?”

沉香要她罚自己,怕是担心自己不再用她。

“难道你害怕了?不想再跟着我了?”

闻言,沉香稳重不再,有些惊慌地抬头,“奴婢不敢。”

“哪怕被责罚,奴婢也要跟在姑娘身边。”

素娥不想见她这样,佯装生气地转过身去。

“那还愣着做什么,你家姑娘我困得眼都睁不开,还不快扶我回房休息。”

两人对视一眼,忙反应过来,上前随侍在她左右。

素娥回头,冲母亲和兄长点点头,得到母亲眼神的示意后,提步往拂云轩去。

久违地回到霁月楼,屋内一切仿佛还是走时的模样,二楼窗边那盆她最喜爱的文竹被打理得很好,枝叶在月光下微微摇曳,茂盛如故。

素娥在檀香和沉香的伺候下沐浴,然后上了榻,身下被褥松软暖和,泛着熏过的清香,帐子外面的香炉吐露幽幽松木香气,令她心神沉静,很快便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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