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林庞

方伯说这里不会有人来,但没想到下午,农舍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会儿韩素娥和谢景淞还在院中,方伯远远看见人影朝着这边来了,忙招呼他俩躲进屋里去。

两人进了昨晚休息的房间,将木门掩上。

农舍隔音不好,没一会儿就听见来人的声音。

那人听起来应该是中年男子,一进院子便疑道:“你这屋子里有别人?”

方伯的声音响起,与平常无异。“什么别人?”

“我刚还看到这院子有别人。”

屋里的两人看了彼此一眼,来人难道发现了他们。

“风大,有树的影子,你看错了,”方伯语气听起来并不怎么客气,仿佛不欢迎来人,“你来干什么?”

“来看看您,父亲近日过得还好吗?”中年男人恭敬地道。

方伯还有个儿子?韩素娥惊疑地看了眼谢景淞,之前不是说只有一个女儿。

谢景淞无声地朝她摇了摇头,嘴唇一动。

女婿。

果然,便听方伯怒道:“谁是你父亲,你走吧,我不需要你来关心。”

“阿笙虽然不在了,但您永远是我的岳父,小婿怎能不来看望您,”男子苦口道,似乎提了什么东西,“这是一点心意,马上冬至了,父亲注意保暖御寒。”

方伯鄙夷道,地面传来敲击的声音:“拿着你的东西滚,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要你的东西。”

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会觉得这男子一片孝心,而方伯有些不领情了。

男子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没有计较方伯的态度,依旧好言好语,“您不方便下山,还是收下这些东西吧。”

他似乎将东西放在了地上,然后开口:“您不想见我,我问个事就走。”

“听说您今天下山去村子里了,还当了东西。”

“混账!你派人跟踪我?”方伯怒不可遏,一阵棍子敲击的沉闷声音响起,像是在打那男子。

男子招架不住,连连抬手去挡,“岳父,岳父,小婿只是问一下,您别打了。”

他的声音远了点,应该是逃到了门口。

“岳父,您当的那东西是从哪儿来的?那可不是寻常人的东西。”

“捡来的,”方伯又咆哮,“管你什么事!”

男子想了想,突然道:“您可有遇见一对兄妹?”他向院子里伸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屋里真没人吗?”

听见这句话,韩素娥心中一突,扒在门上的手紧紧抓住了门板。

方伯的声音传来,“什么兄妹,这里怎么会有人,没见过,快滚!”

“你这个不要脸的畜生,快滚出这里!”

他似乎举起了长棍赶人,劈里啪啦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伴随着男子哎呦哎呦的叫唤。

来人仓皇而逃。

过了一会儿,方老伯进屋,看了眼两人。

“人走了。”

他皱了皱眉头,“林庞那贱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怀疑你们在这里。”

林庞是他女婿,这个女婿难得上山来看他,此次上山来,表面假惺惺地探望,恐怕目的不单纯。

“你托我当掉的那枚玉佩,我只说是在路边捡来的,估计还是引起了怀疑,只是不知道林庞为什么要打听这件事。”

谢景淞面色镇定地点了点头,“无妨,我让您当掉玉佩,本就是为了一些人的注意。”

只是不知被引起注意的人,是不是他想找的人。

“安全起见,这两日你们最好不好在院中,尽量待在屋里,免得又有来人。”方伯说,这次侥幸糊弄了林庞,是因为他离得远的时候两人就进屋了,所以没让他看清。

下次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

对他的提议,两人并没有反对。

韩素娥犹豫半晌,“他还会再来吗?”

“我身上无利可图,他很少来这里,”方伯脸上浮起一抹厌恶,“若是下次再来,恐怕真的是心里有鬼。”

韩素娥试探地问:“您……和他关系很差吗?”

方伯跨着脸,也没有避讳,“让你们看笑话了,我这个女婿,我是真不想承认他是我女婿。”

林庞是他见过最薄情寡义厚颜无耻之人,若不是他,女儿也不会那么早逝。

在他的陈述中,两人大体得知了事情缘由。

原来林庞本是镇上一家富户子弟,方伯的女儿阿笙不过是个采药女,当年在山中救了不慎跌伤的林庞,林庞在这里养病期间,和貌美善良的阿笙日久生情,于是不顾家人反对搬出林府,自立门户,并娶了阿笙。

方伯因为不放心女儿,又受到林庞的邀请,便搬去同他们一起生活,两人一开始还算恩爱,还生了一个女儿,可好景不长,林庞并无经商头脑,渐渐维持不下去,两人开始为柴米油盐争执,这时林庞母亲林夫人又适时出来,劝他们搬回林宅,假意接受阿笙,林庞欣然答应,阿笙虽然犹豫,但是坳不过丈夫,最终无可奈何地和他一起去了林府。

搬回林宅没多久,林夫人就以阿笙无子为由给林庞纳了一房小妾,林庞在阿笙面前信誓旦旦说此生唯她一人,但父母之命难违,这是无奈之举,实际上早就厌倦了阿笙,兴高采烈地接受新纳的妾室。

纳妾的当日阿笙还在小产养病,经此一事,她元气大伤,也心灰意冷,方伯数次到林府劝女儿同林庞和离,同自己回到山中,但阿笙放不下女儿,林家也不肯放人,便不了了之。后来林夫人变本加厉,整日拿婆婆的身份苛责阿笙,还继续给儿子纳妾。

阿笙自小产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在林家人的刺激下更是一日比一日严重,方伯眼睁睁看着女儿憔悴下去,却无力阻止。

直到五年前的一个冬天,阿笙的女儿小酒被妾室生的儿子推进了冰冷的池塘,当时满院子的人都冷眼旁观,竟无一人施救,可怜的孩子被活活淹死,等捞起来时浑身都僵紫了,没了声息。

腊月寒冬里,阿笙抱着孩子冰冷的尸身跪坐在池塘边,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方伯并不在林府住,也不知这些事情,阿笙在孩子死后的三天后也撒手人寰,等他得到消息时,等来的是林家人冷漠地一句“大人和小孩都没了”,好似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他悲痛不已,上门找林家人理论,却被家丁赶出来,林夫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冷眼说从没有认过他这种身份低贱的亲家。

“他们不得好死!”方伯恶狠狠地道,眼眶通红,胡须颤抖。

时隔多年,一想起这事,他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只恨自己不能报仇。

“方伯,”韩素娥听得也是无比愤怒,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得不到发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他们不会善终的。”

闻言,方伯却摇摇头,没说什么,他有些悲观,这么多年了,做了恶事的林家并没有得到什么报应,相反生意却越做越好,更加目中无人了,那林庞又娶了个续弦,听说还是门当户对的富户女。

“罢了,不提了。”方伯抹了把眼睛,起身出屋。

素娥看着他出了门,步履蹒跚,背影萧索荒凉。

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唯一的女儿和外孙女都没了,只留他一人在世间。

她想起谢景淞说过的话,天下众生皆苦,经历了痛苦还能努力活下来,都值得敬佩。

方老伯,是值得敬佩的人。

他们又在农舍待了两日,那个叫林庞的人也不曾再来。

谢景淞背上的伤已经没怎么痛了,虽然还在愈合中,但隐隐有结痂的趋势,大体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

但天气越来越冷,一日比一日阴沉。

方老伯拿着锄头望天,嘴里喃喃,“要下雪了。”

谢景淞也察觉到了天色,虽然表面不显,但内心也开始焦灼。

一到下雪,她就会发病,可是解药一颗不剩。

冥宗的人在山下搜得紧,两人若是下山,多半会被察觉到,最好的选择就是等白羽找到自己。

可连续过了三日,毫无消息。

这样下去,无异于是坐以待毙。

他心中微沉,思来想去,除了自己一人下山,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方伯得知他要一个人下山,吃了一惊。

“你要下山?山下那些人还在找你们,你这样出去太危险了。”

谢景淞当然知道,但是不得不下山,“我乔装一番,一个人下去,他们认不出来的。”

“为什么必须要下山?”方老伯不解。

犹豫半晌,谢景淞道出缘由,没有说韩素娥身重奇毒的事,只是说她有一种痼疾,需要定期服用一种特制的药,现在药没了,所以自己必须下山找药。

方伯了然,但还是微皱眉,不太赞同,“不如我下去给你们找吧,你贸然下山,太冒险。”

若是他出了什么事,那就是最糟糕的局面了,自己一个老头子可护不住贺姑娘。

但谢景淞没有办法委托他这事,因为韩素娥的药并不是随便哪里就可以找到的,他只有先找到白羽等人,拿到一些珍贵的药材,才能制成解药。

他没有多解释,只说这件事必须自己亲自去,让方伯放心。

“我明早出发,若到傍晚还没回来,还请您把她藏起来。”

谢景淞郑重嘱咐,不露声色地提醒方伯可以将韩素娥藏在瀑布后的山洞里,没有明说。

方伯闻言点点头。

韩素娥得知了他要一人下山的事,有些担心,若是冥宗的人发现他怎么办。

“放心,冥宗还不至于明目张胆在人群面前亮出刀剑,”谢景淞道,“他们现在被通缉,总得夹着尾巴做人。”

怕的是他们在郊外埋伏,这一点他没说。

如果能找到带着人手的白羽,两厢抗衡,冥宗便奈何不了他们。

若不是为了自己,他根本不需要这么冒险。韩素娥有些自责地沉默下去。

一只手摸了摸她发丝,头顶传来他的声音,“明晚我一定会回来,但我不在的时候,倘若真遇到了危险,记得随机应变。”

她抬头,对上他信任的眼神,仿佛在说相信她,于是用力点点头。

“我会的,你也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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