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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利乖巧地选了上次盛华平坐过的那个桌子。墙拐角的座位总让人觉得安全点,靠着两堵墙,路过的动静都能尽收眼里。盛总对安全似乎蛮执着的,不只是座位,说话也是如此。公司的销售对他是又怕又服,他总是能抓住他们抓不到的东西,但是过后仔细想想,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明确的说,多是反问、嘲讽,用逼迫的眼神看着你。章利若有所思,盛华平对他算是很另眼相待了,会说点直接而实诚的。

抬头间,短发的皮裤姑娘正向他走来,快走到跟前了。他同时瞥见了盛华平的身影,赶忙冲着短发姑娘摆手,眼睛迎接向盛华平。

盛华平走到桌子边,当作没看到,喊住短发姑娘,说,“来半个先。”

短发姑娘嫣然一笑,转身去了。

“老大。”

“他们降价了?”

“是的。有客户反馈给我们,他们降的幅度还不小,差不多八五折。”

“确切吗?”

章利点头,“前面搞定李佳的时候,不是通过一个中间人拿到他的信息的吗?我这段时间都在维护他,处得还不错。从他那里也侧面了解到,他们现在全在外面冲,猛降价,广撒网。”他忽然想起来安全这两个字,赶忙补充说,“你放心,我做得很小心。他不知道李佳的事,更不知道我们的想法。”

盛华平微微点头,沉思着说,“有两下,没狗急跳墙啊。”

短发姑娘拎着半打啤酒过来,弯下腰,两瓶放在他俩面前,四瓶放在桌边。啤酒都打开了,往上冒着凉气。她收回手的时候,有意无意经过章利的手,轻缓的抚摸过去,起身看向盛华平,堆笑用眼神告别。

“你怎么想?”盛华平拿起啤酒,问章利。章利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随即压着桌子,靠近盛华平,“老大,我有个想法。”

“说。”

“他们不肯狗急跳墙,你说我们能不能帮他?我们主动把李佳的事抖出去。”

有点意思……盛华平示意他继续说。章利放低了声音,“他们的销售和技术平时就不对付,这次怨气大得很。我听那意思,他们不怪我们,倒是怪技术丢人丢到国外,害得客户都丢了。我们要是把李佳的事情捅给他们,他们准能翻天。把事情闹大了,人人都知道,他们捂不住,不起诉也得起诉,没准能把他们技术给闹散架咯。”

“你上道了!”盛华平难得眼里流露出赞许的神色。确实是狠辣的一手棋。

章利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心里难掩兴奋,露出笑容。

“我们先不接招。”

章利愕然,不只是因为自己都为之得意的建议没被采纳。盛华平考虑周详,处心积虑要逼黄立工狗急跳墙,怎么黄立工刚一还击,他倒偃旗息鼓了。

“你这招是好招,没毛病。”盛华平温言道,带着些抚慰的意味,“只是现在还没到时候。”章利能想出这一手,实属难能可贵。这个家伙进步得很快,难得还忠心稳妥,可以好好带着,以后会是个得力的帮手。这手棋出其不意,凌厉狠辣,不用确实可惜。但是,他真正的战略目标,可不只是击溃黄立工那么简单。章利自然是不了解——不急,现在还不用告诉他。那个宏伟的战略,现在还只能趴在自己心里。等到大局奠定、乾坤难改的那天,再来告诉他,重用他,他会发挥更大的作用,当然,也会得到更多。

“你说说,如果要在市场上还击他们,最好的策略是什么?”

“跟着降价。”章利试探着回答说,看到盛华平肯定的神色,接着说,“不过关总可能不会同意。我记得以前我们试探过想调价,但是关总直接否了。”

“他做传统贸易出来的,步子和胆子都不大。”盛华平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雄也能上清扫机器人的赛道,全是他大力推动,加之过去一年业绩出色,关贸雄多少要依仗他,才这么被推着同意了。“中国的工业机器人行业,就是典型的五代十国,外有强敌,内部群雄逐鹿。谁都杀不出来。杀不出来,就没有规模;没有规模,成本下不去,利润上不来。这种情况下,谁降价,都是往自个身上割一刀。”

“老大你是说,鲲鹏降价也很伤筋动骨?”

“那肯定。”阴狠的光芒隐约的回到盛华平的眼里。“这也算是另一种狗急跳墙。不逼急了,他下不了决心。”

“鲲鹏以前好像也搞过什么低价策略。”

“那就是个笑话。”

“对对,我记得,你说过他很蠢。”

盛华平很满意,章利把自己的话记得这么清楚。“做市场最怕两不靠。想降价,又舍不得,抠抠缩缩的,降的那些钱挠不到客户痒处,还伤了自己的利润。两边都要,就是两边都没有。看着销售在往上走,但是啊,这个市场,不累积到质变,光有量,就是看个热闹。一提价,就回去了。”

“他们现在往狠里降价,是做对了?那老大你为什么让我们先不接招?”

“真有用的东西,也有可能会真死得快。”盛华平笑着说,“他们肯定在四处找钱。”他拿起啤酒,把剩下的一口喝完,把衣服整了整。章利知道这表示谈话结束了,往后挪了下椅子,好随时站起来。

盛华平做手势让他坐着,起身,走到他身边,说,“有意向的客户,关系好的客户,让大家盯好,给点承诺,尽量拖着,我会想法兑现。那些正在谈的,公司的重要客户……”他用了加重的语气,章利知道他说的是关贸雄在关注的那些客户,点了点头。盛华平说,“你紧盯着,只要鲲鹏的人接触他们,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

盛华平俯身,在章利耳边说,“如果没有,你可以想办法,让他们接触一下。”

章利在错愕中不忘第一时间点头。“今晚玩的,去找票。记得在总账上有分寸就好。”盛华平漫不经意地说。他直起身,在章利身后寻找到短发姑娘,冲她招手,然后指了指章利。

章利看着盛华平下了楼梯,还在出神。短发姑娘坐到了他对面,托腮看着他,他也浑然不觉。他模模糊糊看到了些什么。某些事物的核心。不逼急了,他下不了决心。盛华平的话在耳边回响。这个他,是黄立工,也是关贸雄。也许,是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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