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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门声响。

张文峰从里间出来,带上门。他进入厅里的洗手间,拿出手机,翻到来电记录,找出那个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震动声从门外传来,门口来客接起电话。

“你到了?”

“我就在门口。”

“等我一分钟。”

张文峰在洗手间镜子前站了一会,脸上的潮红已褪了下去,他按下马桶按钮,洗了洗手,出去开门。

一个中年人笔直地站着,离门口有一大步距离。张文峰打量了他一眼,他个子不高,圆脸,并不是亲切或讨喜的那种,相反隐隐有点城府感。他穿着西装,看着普通,但颇为考究。中国人穿西装并不容易好看,但眼前这个人穿出了某种他自己的风格。看来他对自己的体型颇为自得。张文峰做手势示意他进来。

中年人进来后,扫了一眼室内。洗手间亮着,马桶进水的声音隐隐传来。

“第一次见面,本来想约你在大堂咖啡厅坐坐的。”

“我今晚懒得动了。”张文峰示意他坐到沙发上。

“盛华平。”中年人向他伸出手。

“我们都知道彼此名字。”张文峰当没看见他伸出的手,转身到酒柜旁拿起一瓶矿泉水。

盛华平笑了一下,在沙发上坐下。张文峰把矿泉水放到桌面上,也坐下来。盛华平把手机掏出来,倒扣在桌面上,抬起头看着张文峰。

“说起来,我们也算开过战的。”

张文峰一脸平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雄也和鲲鹏在市场打得不可开交,既然两边开战,我们各为其主……”

张文峰皱了下眉头。盛华平视若不见,接着说,“但是,这是关贸雄和黄立工的战争。不是你我的。我们为什么要为他们而战?”

“盛总来只是想和我说这个?”

“我们之间没有个人恩怨。”盛华平稍稍加重了语气,他对自己的分寸感很满意,这句话带着轻微的强调,但不会太突兀,让对方反感。“我们不是敌人。我们可以是朋友。”

“哦?”张文峰淡淡的说。

“今晚出现在这里的不是盛总,是盛华平。我代表我自己,不是关贸雄。”盛华平拿起矿泉水,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喝上一口水,长吁一口气,说,“雄也是关贸雄的,不是我盛华平的。鲲鹏也是黄立工的,不是你的。”

张文峰皱起眼睛,像锥子一样盯着他。盛华平坦然迎接着他的刺探。

“哐当”一声,传来轻微的声响。从里屋传过来的。盛华平头微微一侧,马上当作没听见,快速而敞亮地说,“我们完全可以有合作的机会。”

张文峰沉吟,看着天花板。

“谢谢盛总!”

盛华平心里一沉。

“盛情领了。”张文峰起身,摆出送客的姿态。“我有事情在忙,分身乏术。”他没说谎,确实在筹谋着搞点大事。盛华平看他姿态坚决,知道多说无益,便也起身,走过张文峰身边,低声而诚挚地说,“张总,我们这个市场里,盟友不容易有的。”

“盛总,有句话你应该听过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是他在侮你吧?!他待你如此,你还当他是兄弟?”盛华平停住脚步,像是叹息的说,“我挺羡慕他的。”

“我会干掉他。那也是我自己干,不用别人插手。”

盛华平凝视着他,伸出手。张文峰看着,缓缓伸出手。两人握了握,盛华平说,“你是条汉子。”

盛华平走出门后,张文峰关上门。想了想,他又轻轻打开门,靠在门框上,看着盛华平的背影。盛华平站在走廊上,似乎在想着什么,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转弯消失在电梯厅里。

听到了“叮”的一声,随后是电梯门关闭的声音,张文峰回身关上门,走进里屋。

“怎么……这么久?”那个姑娘斜靠在几个枕头上,半睁着眼睛问。床旁的椅子是歪的,一条裙子委顿在地上。刚才的“哐当”声,想来是她要把裙子搭在椅背上,动作太大,把椅子推了出去,裙子也掉了下去。

“你不应该问我怎么这么快吗?”

“嗯?”姑娘的声音疑惑而慵懒。

张文峰走到床边,姑娘的脸仍嫣红,被子盖在腿上,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薄外套脱了一只袖子,蜷折在另一只胳膊上,衬衫解开两三个扣子。台灯照射下,她眼睛半眯着,像个困惑的小动物,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张文峰俯身关掉台灯。

屋里暗了下来,月光映在飘窗上,漫射在室内。过了一会,两人适应了黑暗之后,隐约看到了彼此。姑娘下意识地拉过被子,盖住更多身体。

“你不是说我喝醉了,要送我回来的吗?”

“我……我没……喝多。”

张文峰在床沿坐下,姑娘眼神迷离,本能往后缩着身子,像受惊的小鹿。张文峰不管她,轻轻掀开被子,姑娘忽然娇笑起来,往他怀里钻,赤裸的大腿贴着他的身体。她身体不受控制,头歪着靠在张文峰手臂里,急促地呼吸着。

张文峰环抱着她,褪下她的薄外套,解开衬衫的扣子,给她脱了下来。

“你……你要……干嘛?”姑娘含混的说,伸手搂住他的腰。

张文峰轻轻扳开她,把叠在床头的睡衣抓过来,给她套上。

“你要干嘛?!”

张文峰抱着她,俯身把她放平在床上。她双手搂住张文峰的脖子,张文峰闻得见她呼吸中的酒气。

“你叫什么?”

她幽怨地看着张文峰,“小贝。”

“小贝,好好睡觉。”张文峰挣脱她的搂抱,把她的头抬起来,枕头塞到头下,再把被子拉上来,盖住她的身体。

“你也来嘛。”

张文峰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你睡,我一会就来。”她迷迷糊糊的,侧过脸去。

听到了她规律而粗重的呼气声,张文峰的手离开她的头发,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他叹了口气,慢慢起身,走到客厅酒柜,取了一瓶酒,打开,攥着回到里屋。

“以后别犯傻了。”他对着床上的姑娘说。姑娘发出低沉含糊的声音,似乎在应是。

张文峰在飘窗上坐下,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看着窗外,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街上有零星的人影,远处有零星的窗户亮着灯,月光照着所有沉默的夜晚,照着所有未眠的人。

这时候,他想起一个人。不是许茜茜,不是刘斐,不是相处半年后无疾而终的黎若颜,不是捧着他的脸帮他拔去倒睫的圆脸女店员,不是他的生命中偶然遇到而又错过的女孩们。不是黄立工或刘睿阳,不是杯酒帮他救场摆平客户的顾人杰,不是那些曾经和他交织在一起却又走出他的生活的人们。

他想到的是自己,二十年前的自己。

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孤单而忧郁,在漫长的黑夜里,趴在窗台上,看着村外路上偶尔闪过的车灯,想象着车里的人们,想象着他们如何撞进一个奇异的夜晚里。

也许,那个孤独的少年,从未离开过他。

他往嘴里倒了一口酒,咽下去,脸上泛起苦笑。他认识的人很多,真正算得上朋友的,几乎没有。以前有过两个,现在都没有了。他试图像那些金融才俊一样,游戏人生,纵情酒色。他有这个资本。不管在酒吧,还是酒局,他身上那种神秘而格格不入的气质,谈吐有趣却又带着疏远的嘲讽,很容易吸引到年轻女孩的目光。越是不屑取悦,越容易博得姑娘们的青睐。

经常有姑娘借着酒劲,缠着他,甚至是挟持着他,跟到酒店里。他带着她们,一路上有着想象,渴望自己也能借着酒劲,让所有事情顺其自然地发生。可惜,进了酒店房间,他就会变得清醒,倦怠卷土重来。所有的晚上都像这个夜晚,他兴致缺然,坐在窗台上。

在月光里,他平静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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