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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立工从江城机场出来,刘斐接他。看他脸色,刘斐知道事情并不顺利,拍了拍他肩膀,不言语,接过行李箱。

车出了停车场,刘斐戴上墨镜,右转弯,驰向高速路。

“5000万。”

“啊?”黄立工没听懂,不过这个数字足够有吸引力,他侧头看着刘斐。

“马上会进来的预付款。”

“城市合伙人招募计划启动了?”

刘斐点头,墨镜下的嘴角自得地上翘。她紧锣密鼓地启动城市合伙人招募计划,召集了一次特别行动。她找了一家模特经纪公司,精选十几个模特,一票的美女帅哥,培训一周;邀请医美界抗衰老专家、生活心理专家;租个大型游艇,把潜在合伙人邀请上去。人一上去,梯子撤掉,游艇便快马加鞭,驶得远远的,茫茫的四边看不到陆地,才缓下来,随着浪与云飘荡。这三天,美颜美酒美食,谈商业更谈风月,讲赚钱更讲健康。一番糖衣炮弹之后,开始画大饼。刘斐精心邀请的工业机器人行业演讲专家,口沫横飞,金句不断,诙谐中不忘严肃,每每在听众爆笑欢呼时抛出论点,旁征博引,数据和案例俱全,甚至是详尽得过分。一幅壮丽的中国制造业自动化未来在多少是狭小的船舱里冉冉升起……智能机械,无人工厂,中国在与美日德等发达国家的智能制造较量竞争中有望胜出的大好前景,鲲鹏工业机器人即将占/中国智造的美好“钱景”。会议室外,每一个显示屏上,循环播放着拍摄精心配乐磅礴的纪录片,实则是招商广告。无穷无尽地曲折连绵的狭小空间里,无法上岸,逃无可逃,未来的合伙人们被信息灌输得哈欠连天地亢奋,刘斐适时释放鲲鹏机器人工作站城市合伙人招募计划,放开地级市4S店加盟。眼前可见的赚钱速度和空间,就如眼前可见的美色美酒,合伙人们热血沸腾。这次海上游艇招商盛会,当场签约押金600多万,预付款5000多万。

果然是刘斐手脚。黄立工并不意外。刘斐顺藤摸瓜,把能接触到的业内人聊了个遍,上下游客户、终端用户那里也泡了许久,对黄立工撇了撇嘴,你们这个行业太落后了,还不如红酒行业经受过风雨洗礼呢。黄立工不言语,心想你执拗,我说啥也没用,等你玩一趟就知道了。没想到,把酒业模式拷贝到机器人,这种看似异化的手段,居然赢得奇效。刘斐在营销终端打了一个又一个漂亮的战役。黄立工更是心服,他记得刘斐的妙论。花样可以玩得天花乱坠,屁股可不能挪来挪去。既然大获成功,她肯定就不是简单的套用,红酒也好,工业机器人,所谓营销,终究是人性。她拷贝的是对商业的理解,对人性的理解,剔除红酒行业的纹理,重新照进工业机器人的沟壑里。换个行业照样成功的人,大抵如此。

刘斐看他意兴阑珊,从墨镜的缝隙里斜睨他,“嫌这钱少?”

“哪敢?!”黄立工赶忙在嘴边挤出微笑,“赚钱永远不嫌少,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哪些大钱不是一笔笔攒出来的,哪些成功不是一步步熬出来的?你啊,老想梭哈,赌一个人,赌一把手气。赢了会所嫩/模,输了下海干活……”说着刘斐自个都噗嗤笑了出来。

黄立工摇摇头,低抑的心情扫去一些,忽然想起一处关节,“和他们的协议给乐阳报审了?他们的钱进账户了?”

刘斐嘿嘿的笑,“都没,扣我手里呢。

黄立工也嘿嘿的笑,两人之间升起一股默契的空气。“做得好!嗯,这笔钱要是给我们的就好了。”

“嗯?”

“钱进了公司,总不能拿公司的钱回购公司股份吧?”

“公司也需要钱啊,打官司要钱,官司要是输了,后面的发展更需要钱。”刘斐说,“回购股份的钱,也一样,一家一家的要,一笔一笔的攒。”

“一笔笔攒,等攒到3亿,恐怕乐阳都破产了……”

刘斐脱下墨镜,瞄了眼后视镜,换了个车道,语气很冷峻,说,“人自救,而后天救之。”黄立工默然。刘斐不耐他的低沉模样,问他,“那个你哪去了?一点破事就把你搞成这样。”她问的是那个和她在明白酒时联袂出击,那个情势再无望也会笑嘻嘻地馊主意接二连三的人,哪里去了。对于她,那是黄金年代。那是腾挪闪转无所畏惧的年代,那是衣袂飘飘不会回头的年代。那是记忆里只属于两个人的年代。

黄立工苦笑,3个亿在女人那里也只是个小破事。他闪过一个念头。

“让他们直接把钱给我们,怎么样?”

刘斐有点愣怔,用手指了指他,又指着自己,“我们?”

黄立工用力点头。刘斐纳闷,“你是想卷款跑路吗?还挺仗义的,还记着带着我。”

“去你的。”黄立工的手在空中一挥,“我想拿出睿立科技一定比例的股权,让经销商认购,设计未来三年达到的销售额度。”

“哦,让经销商出资购买股权啊?”刘斐的语气,像松了一口气,又像有点遗憾。如果他真的想带着她携款潜逃,她自然会阻拦他,但是……但是那也很让人高兴啊。

“对。我们还不能贱卖。”

“他们的收益寄托在睿立科技上市?”

“金手铐。”黄立工得意的说,看了一眼刘斐的手腕,“这是给经销商的金手铐,利益和忠诚捆绑,用未来的大收益犒劳他们的坚守。”黄立工手指斜斜往上,画出一道上升曲线,“当然也要有眼前可见的,价格折扣、销量返点,还有其他各种优惠,这是现实收益。”

“听着有吸引力。”刘斐微微点头。

“不过,不能是所有经销商都有资格认购股权。我们得设置门槛指标,太容易获得的东西,反而不值钱,不珍惜。”

“太容易获得的东西,反而不值钱,这什么意思?”刘斐瞪着他。黄立工哭笑不得,赶紧说下去,“给他们三年任务额,如果有一年完不成,就取消认购资格。”

刘斐反对,“这条件有点苛刻,两年干得好好的,有一年出了点岔子,就取消认购资格,他们肯定不干。”

“嘿嘿,我是怕你不干。”黄立工说,“他们有不少人炒股吧,肯定知道上市之前的原始股是什么概念,再苛刻的条件也会抢破头的。”

“不太对……嗯,不能取消认购资格。”

“怎么了?”

“如果要完成三年任务额才能确认认购资格,岂不是要三年后才收钱?!”

“是哦,得先把钱收上来!”黄立工反应过来。和钱有关的事情,他应变很快。“要不分三年确权,每年完成任务额,给予额外股权奖励,越往后奖励幅度越大。”

刘斐总觉得哪儿还有问题。黄立工趁着兴致,手指书空,比划着计算任务额和股权激励的设置空间,计算他能从这个认购计划收上多少钱。刘斐和他说了句什么,他正沉浸在计算出的大数额里,没听见。

“喂!”刘斐大声喊。黄立工吓了一跳。“咋啦?”

“你这个行不通。涉嫌非法集资,知不知道?”

“怎么可能?我们有标的物,实实在在的企业。有的公司还和员工筹资呢,也没说是非法集资啊。”

“你查一下。”

黄立工拿起手机,查出条文,“有四条规则可以认定是非法集资……”他看着刘斐,念了出来,“第一条,未经有关部门依法批准或者借用合法经营的形式吸收资金。”

“我们没有获得部门依法批准吧?”

“这不难,如果需要,那就找部门审批。我可以找黄副**去。”黄立工说。黄副**是江城市原主管招商、科技和工业的常委副市长,已经退居二线,在省政协担任副**。

“第二条,通过媒体、推介会、传单、手机短信等途径向社会公开宣传。”他接着念,有些不解,“这太宽了吧,大家一块吃饭介绍政策,也算非法集资?发个短信介绍一下都算?”

“应该不算。”刘斐以前摸索过这块,还有印象,“我们做这些是针对经销商,是特定对象,不是向社会公开宣传。”

“第三条,承诺在一定期限内以货币、实物、股权等方式还本付息或者给付回报。”

“就是这条,基本上做实了,我们是在以货币或股权给付回报。”

“还得看现实中具体怎么理解执行吧?要不然,企业连筹款都不可能了。”

“主动权就不在我们手里了,对还是错,决定权是别人的。”

“我找些做过的人来问问。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总能解决的。”黄立工接着念,“第四条,向社会公众吸收资金……嗯这个不用念了,和刚才一样,说的是不能针对社会不特定对象,我们针对的是经销商,特定对象。”他放下手机,看着窗外,路和田野都越来越熟悉,已经快到武山小镇了。“睿阳不在啊?”

“他和凌渊若去纽约了。”

“不知道顺不顺利?”

“这个凌姑娘不赖,做事认真,对行业和技术理解很快,总结得比我们还到位。大家都很服她。”

“那我就放心了,交给他们俩。”黄立工长舒一口气。刘斐端详了他一眼,说,“你怎么请到凌姑娘的?我听说,我哥对她很不一样,好像看上她了。”

“真的吗?”黄立工一楞,忽地想起在纽约见到凌渊若那天的微妙气氛。你能去中国吗?他那时候就应该想到,去中国,甚至是去武山小镇,对她是有特别含义的。我很高兴。汪妙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对她们都是有特别含义的。黄立工忍不住微笑,很快就难以遏制,拍着大腿,变成了欢快的大笑。他瞥见了隐藏在时间里的秘密。

“看来是真的了。”刘斐嘴角带着喜悦。

“好久没有这么高兴的事了。”黄立工声音里也有一股洋溢着感激的兴奋。他靠在座背上,闭上眼睛,“到了公司喊我。我歇一会。待会还有很多事要想,很多地方要跑,很多人要见。”

刘斐猛踩油门,车加速前行。

回到办公室,黄立工把白板拉出来,蹙着眉头沉思。

“胖哥最近有过来打探我们的消息吗?”他忽然问。

“哼,给我撅回去了。”

“嘿嘿,好,给他放点烟/雾/弹,我在为专利官司焦头烂额脾气恶劣,形势很严峻。”

“我怕他短期内不敢来惹我们。”刘斐轻描淡写但自信的说。黄立工笑了起来,“给他们集团法务什么的多抱怨抱怨,一样效果,由不得他不来惹我们。”

刘斐双眼闪着光芒,“这活我爱干。你要攒钱啦?”

“还是要攒一笔大的,一次攒够!”黄立工说,“不过你教训得对,我求救太早,没有诚意。人自救,而后天救之。”

他拿起马克笔,在白板上比划。

“第一件事,不管是国内资金,还是国际资本,我得搞定出价的问题——让它们觉得,睿立科技的未来大有可期,值得他们接盘。怎样让别人相信你的未来?”

“未来正在来。”刘斐大大咧咧地说。

“对!”黄立工赞赏的看了刘斐一眼,“让它们看到,没有它们,未来也会到来,只是慢一点,辛苦一点。所以,我游说他们钱进来后我们会去做的事,现在就去做。”

刘斐眼里光芒闪烁,这才是她记忆中那个黄立工。

“第二件事,搞定胖哥,我得尽快把回购价格给谈下来。”

“那你的形象还得再差点。”刘斐有点惋惜地打量着黄立工。

“你就可劲儿在乐阳面前编排我,我不会告你造谣的。”黄立工笑着说,“第三件事,我们得自己回购。”

“为什么?”刘斐一愣。

“我原来也想得简单了,总觉得两边都谈妥了,直接交易就行。但是,让资方和胖哥直接关联,太容易出幺蛾子。如果胖哥不讲诚信,唯利是图,如果资方想要控制权……这些都太有可能了。要完全切断它们,就得把股权都收回到自己手里。”

“那就是得自己筹措资金?”刘斐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要拆借3亿多现金。”

黄立工把马克笔扔到办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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