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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清风明月。黄立工迎接着刘斐的眼神,那股熟悉的笑嘻嘻和挑衅交织混融,跟随了他好几年,甚至做恶梦的时候都有看到过。他一咬牙,也仰起脖子,一杯酒直接灌了进去。奇怪,这杯酒竟然没有痉挛。他每次喝酒,都有如被架上刑场,死活推脱。推脱不过,酒一入口,胃部就非常不够意思的痉挛起来,拉扯得面部表情狰狞。他这副模样,最爱被同行朋友拍下发到朋友圈,每每围观者众,点赞的头像都能占满一屏,点评:哪里相由心生,分明相由胃生。到后来,甚至有人邀他饭局,问是啥由头,那边笑答:想发朋友圈了。

黄立工也冲着刘斐晃晃杯子,杯口朝下,最后两滴酒滴下来,落在桌面上。酒量小有进步,他不由有些得意起来,浑然忘了几个小时前知晓刘斐晚上要过来时的烦躁叹气。其实,每次刘斐说要杀过来和他喝酒吃串的时候,他都是这幅愁眉苦脸暗无天日的德性。只是这次多了几分烦躁,或许是出于——他自己都未必意识到——他不愿让许茜茜和刘斐撞上。许茜茜和刘斐相互并不认识,当时黄立工还不知道许茜茜打算留在江城好第二天返回上海,刘斐不打招呼远途奔赴的接风洗尘,势必会遇上许茜茜。

第一杯安然无事,黄立工逸兴遄飞,斗志翻腾,操起酒瓶,给刘斐和自己给满上。刘斐一看,兴致来了,哟,难得啊,居然主动挑起斗酒了。她左右扫了一眼,起身到烧烤架边搬过一张矮凳,塞到桌底。她重新坐下,左脚垫在矮凳上,手肘支在腿上,睁大眼睛,一拍桌子,“来吧。”

两人棋逢对手似的,谁也不打算示弱,无论是话上还是酒上。张文峰慢悠悠的品着一串烤山药,看着他们两人互掐得热火朝天,莫名有些幸灾乐祸的开心。到干掉几瓶酒后的冷场间隙,他不忘及时添油加醋,惬意之下文采斐然:今晚是良辰吉日,天气凉爽,气氛热烈,万事皆宜。黄大总裁天绝人不绝,困境中反戈一击,败中取胜,也算是凯旋归来;刘斐妹妹升官升职,当上总监,那也是一方诸侯。这双喜临门的,美人美酒,壮士壮志,你俩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废什么话,你也来上一打!”黄立工打断他,手指直戳戳往他脸上去。

张文峰往刘睿阳那边看去,顺势避开。“睿阳,累了吧?”

刘睿阳方才风卷残云,这些天被咖喱味腻味的委屈在烧烤美食面前一扫而尽,他食量不大,早就吃饱收手,正靠着椅背,安静的看着他们仨。夜色已然掉下来,温柔地涌进江边的渔灯小摊里。烧烤架上溅起星点火光,喧闹相聚的人们借着夜幕掩饰眼里的情意,他们起身干杯,影子拖得长长的,铺到了旁邻的桌上,像是相互探问,用彼此的故事来安慰彼此。此情此景中,刘睿阳安静的靠着,眼神飘移,确是显得困倦了。

“不喝了,我得开车送他回去。”

“别走,叫代驾。”

“你兄弟累了。我现在送他回去。”张文峰起身,拍拍刘睿阳肩膀,示意他要走了。他知道,只要搬出刘睿阳身体不适,再孤横蛮行的黄立工也得乖乖听话。

刘睿阳站起来,本能地招手黄立工一起结束晚餐,但是看到张文峰冲着他做着眼色,又被他右手有力地拉扯过去,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没明白什么。他看了看黄立工,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又看着刘斐——她双手杵在桌面上,双手托腮,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这帮专和夜里过不去的家伙。

“你放心喝吧,我一定把你哥哥安全送到……”张文峰对刘斐说。他从手提包里掏出五张一百块,放在桌上,用空杯压着,手指敲着这几张纸,对黄立工说,“不把它喝完别回来。”他脸上带着一丝诡秘的笑,仿佛他是在好心给两位腾出空间。

刘斐立刻嚷起来,“不行!说好了我做东,给他们洗洗灰尘,怎么能让你买单?!不行,不行。”她起身就把空杯拿起来,要把钱塞回给张文峰。黄立工抓住她手腕,挡住。“这才像话,人走了,钱得留下。”他站起来用送行的姿势,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张文峰挥手,拉着刘睿阳离开。

“明天上午我找你啊,有事呢。”黄立工冲着两人的背影喊。张文峰远远的回他,“我知道,没好事。”

黄立工和刘斐相对看着,一时都没有说话。刘睿阳和张文峰在这里的时候,虽然也没有说话,但是人一走,气氛忽然就变了。一阵江风袭过,在夜摊吵杂的声音中,这张桌子俨然是难得的清静之地。

“小时候就想离开家,走得远远的,离开这片工厂。转了一圈,没想到还是回来了。”黄立工看着江对岸,那边的灯光变多了,还有更多的高楼正在修建起来。

“嘿,老爷们都回来了,倒是我这个姑娘家在远方奋斗呢。”刘斐根本就不理会黄立工的感慨劲头。

“去。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帮我啊?”

“你打算怎么负责?”刘斐笑吟吟的,眼波流转,语调上挑。

黄立工果然还是招架不住,语塞。这个对话发生过好几次了,大学毕业时那个事故发生后,黄立工陷入自责里,好几年没缓过来。只有刘斐默默而坚定的支持他,最低迷的时候,是她扇耳光和怒骂,把黄立工从颓丧里打了出来。刘斐在明白酒当大区销售经理,黄立工就振作起来,跑外围,两人携手,合纵连横,颇搞出点业绩。这段时间,黄立工重新认识了刘斐,泼辣的外表下,其实很懂拿捏分寸,一旦行动,雷厉风行,干练老到,营销和地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黄立工创业睿立科技,一直想着让刘斐回来帮他,但刘斐或连嘲带怼,或笑嘻嘻,和他打太极。

“一起把睿立做大做强,这不是最大的负责嘛!”黄立工总算想到了高大上的说辞。

“你不是有销售副总了吗,我看他做得挺好。”

“罗平志啊,是还可以,但是不省心。我脱不了手。”

“哪个老板不是亲自盯销售?!我说吧,你不是真心想让我回来,只是图我放心,给自己偷懒。”

黄立工被她的胡搅蛮缠搞得头疼,偏生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好给自己倒上半杯酒,一口喝下去。他改变策略,单刀直入,“给我说实话,为什么就是不肯回来?”

“我刚升官哎,前程似锦。你又不可能给那么多钱。”

黄立工鼻子里哼的一声,指了指刘斐的酒杯,意思是你自罚一杯吧。

刘斐沉默了一会,漫不经心的说,“我要真回来了,只能靠你。你靠得住吗?”

黄立工生气地瞪着她,“我黄立工什么人……你问问你哥,问问张文峰……我这辈子可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靠不住。”

刘斐凝视着他,心里想,装疯卖傻,答非所问,但嘴上只淡淡的说,“行了,我在外面,不一样能帮到你嘛。”她往自己杯子里加满酒,一口气灌下去,把自罚的那杯喝了。“来,和我说说,现在都什么情况了。”

“说来就话长了。”

“那更好啊,我还怕没话下酒。”刘斐冲老陈招手。

老陈叼着烟,麻利儿转身,拎着几瓶酒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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