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族第一次全民人口普查？”公孙雷拿着公孙瓒递过来的厚厚一叠竹简，一时之间有点摸不着头脑，人口普查的说法以前闻所未闻，这个儿子做的事让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是的，阿翁。”公孙瓒沉声说道，他今年八岁，长期的锻炼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干练，话虽如此，一个八岁的孩子板着脸做出沉痛的表情还是让人忍俊不禁：“我们今年的粮食厘清结果已经出来了，结果不是太乐观。”说着递上了另一份竹简。
公孙雷接过竹简，看了一眼，但他刚回来族内不久，对族内的事务还不是特别清楚，也第一次组织族内的粮食厘算，再加上对数字不太敏感，只是扫了一眼最后的统计结果，便把竹简递给了旁边的公孙霖。
公孙霖接过了竹简，先是看了一眼最后的数字，立马大吃一惊，瞪圆了眼看着公孙瓒——公孙瓒觉得这个人太不淡定了，啥事都先大吃一惊，一点都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觉悟——接着又从头开始，一点点的的仔细看着前面的数据。公孙雷拎着陶杯，公孙瓒捧着木杯，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等公孙霖看完。
半晌过去了，公孙雷和公孙瓒已经停止了交谈，公孙瓒眼观鼻鼻观心静坐不动，公孙雷则是快失去了耐心，正要打断公孙霖，公孙霖长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把竹简放在案上，随即激动的大声问公孙瓒：“瓒儿，这些数字你都核验无误么！”
公孙瓒赶紧伸手捂住杯口，避免杯子里的水被公孙霖声音震落下来的灰尘污染，一边说道：“霖叔，这次的数据是我们每四人一组配合厘清的，其中一人负责记录，两人负责计算，最后还有一人负责验算，我可以保证这个数字绝对没有问题。”
“好！太好了！哈哈哈！”公孙霖仰头大笑，公孙瓒发誓他看到了灰尘落到了公孙霖的嘴里，也不知道公孙霖有没有感觉到。
“大哥，八千六百余斛啊！”公孙霖一把抓住公孙雷的肩膀，大声说道：“大哥，你知道去年我们栗米收成是多少吗？五千余斛！多了三千余斛啊！今年的冬天日子好过了！”
“大哥，你知道吗，去年，就是去年，隔壁那条村子，三十余户人家断粮，他们来求我，跪着求我，他们说哪怕是一斗栗米也好，有了一斗栗米，他们就可以撑过去了。但我没有啊，我没办法，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缴税之后，族内的粮食也仅仅够我们自己熬过去。”公孙霖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后来他们回去了，过几日我放心不下，带了几个人去了那边，但他们不在家里，我问了附近的村民，他们说已经好几日不见人影了，大约是进山了吧？”
“那一晚下了大雪，第二天我进山去找他们，大哥你知道吗，五十多个人，就在那个山洞里，挤作一团，中间是十几个孩子，他们都冻僵了。我想着把他们带回来安葬了吧，那些人……那些人抱着孩子的手，掰都掰不开。”
“大哥，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没有粮食啊……他们的邻居跟我说，我已经做得很好了，有口饭吃，生活就过得下去，他们也是为了不连累别人，便自己进山去找吃的，五十多个人啊……一个都没有回来。大哥，都是我的错啊……”公孙霖双手紧紧捂住脸，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泪水顺着他的指缝流淌出来，滴到了案上，滴到了地下，渐渐便蒸发不见了踪影。一个三十余岁的大男人，此刻缩成一团，泣不成声。
公孙雷叹了一口气，去年冬天，他带着族里的数十青壮外出五十余里驱赶乌桓，这是每年冬天都必须做的事，族里的事务都交给了公孙霖负责，此事公孙霖并没有告知他，而是默默的把所有的责任和苦楚都担下了。
轻轻的拍了一下公孙霖的肩膀，公孙雷发现公孙霖的鬓角已经出现了白发，头上也开始变得斑驳，这个弟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到底还承担了多少事情？
公孙瓒抽了抽鼻子，去年冬天他外出的次数不多，一直留在村里和小伙伴们一起训练，偶尔出去也是进山狩猎，补充肉食，再加上这个时代的消息传递效率实在太低，因此这件事他也不知情。
拿起公孙霖的陶杯，倒了一杯水，双手递给公孙霖，公孙瓒说道：“霖叔，以前我只顾着自己，没有去了解族内的情况。自从我接手了统计之后，觉得现在的情况还是有很大的改善空间的，老师之前也教了我不少事情，这段时间我和小晟，小范他们合计了一下，制定了一个大致的计划，都跟这份数据有关系，霖叔可愿听我一言？”
公孙霖双手擦去了眼泪，接过公孙瓒递来的杯子，深吸一口气，一口闷了杯子里的水——天可怜见，那是刚烧开不久的开水！公孙霖又全部喷了出来，伸了舌头喘了几口气，才说道：“愿闻其详！”
公孙瓒侧身避开了水，看向公孙雷，询问他的意见，公孙雷摆了摆手，示意直说，这件事公孙霖可以做主。
于是公孙瓒摊开了记载数据的竹简，说道：“这次我们在统计数据的时候发现，今年栗米产量虽然显著高于去年，但还是有三个问题，具体如下：第一，村民们的田地占有量不高，每户村民目前占有的田地数量不足十亩，我们去询问了数十户村民，他们说田地多了侍弄不过来，这是典型的生产原材料不足。”
公孙瓒清了清嗓子，渐渐找到了以往在公司会议上作报告的状态：“第二，亩均产量低下，这个和村民的农具不好、肥料不足有关系，今年的亩均产量有所上升，是因为使用了一部分肥料，但是生产资料依然非常不足；第三，对于耕种的方法和肥料的使用方法了解得不够充分，估计需要对村民们进行一次知识的普及。”
说完这些话，公孙瓒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抬头看了一眼公孙雷和公孙霖，只见两人呆若木鸡，特别是公孙雷，张着嘴巴，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让公孙瓒想起了后世学渣上数学课的表现，鄙视之情油然而生。
公孙霖一拍脑袋，道：“着啊！我想了这么久怎么提高产量，怎么瓒儿你三两句话就说清楚了啊！不过你说的那些，生产资料啊，生产原材料啊啥的，都是你老师教你的？”
公孙瓒脸色一肃，拱手道：“吾师学究天人，吾仅得皮毛而已……”
公孙雷也反应过来，吸溜了一下快溜出来的口水，顺手糊了公孙瓒后脑一巴掌，道：“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说下去，那个什么……人口普查，就是解决方法吗？”
公孙瓒没有躲掉这一巴掌，只好捂住后脑勺不满的嘟囔了一句：“迟早被你打傻。”才继续说道：“综合这三点，我们现在缺少生产原材料，生产资料和生产方法，换句话说，我们什么都缺。若是要制定详细的解决方案，我们要分几步走，第一步是清查现在所有的农具和田地，这一步我们已经做好了，数据都在竹简上，第二步是弄清楚我们手头上人才，所以才会有人口普查这个计划。”
“所谓的人口普查，意即是挨家挨户去问每户人家目前的情况，包括人员组成，以往所从事的职业，有没有特长等等。哦对了，特长就是指他们所拥有的技能，比如木工，铁匠，抑或是老农之类的。等清查完人口，我们就能有针对性的计算出这些人所需要的粮食，生活用品，特殊人才也能利用起来，创造出更多的生产资料，总结出更好的生产方法，一步步地解决问题。”
公孙雷觉得每个字他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就不是他能理解的了，幸好有个专业的管理人才在旁边，于是他看向了公孙霖，想看看公孙霖的意见。
公孙霖听的两眼放光，好好的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他抚掌大笑，道：“好！以往我苦苦思索，却不知道解决方法竟如此简单。瓒儿你既然已经有了腹案，此事便交由你……”
“等等！”公孙雷突然出声，公孙霖不满的看过来，道：“大哥，这件事我们想了这么久，都不如瓒儿短短几句话，若不交由瓒儿去做，我等却无能为力啊！”
公孙雷一竖手掌，道：“二弟莫慌，你言之有理，只是族内人员是公孙族的机密，若是让人随意得知，一旦外人有了准备，对我们进行布置，那悔之晚矣！”
公孙霖也皱了眉头，道：“对啊，此事不可不防，大哥，你的意思是……”
公孙雷对公孙瓒道：“瓒儿，你虽是我儿，却是庶出，以往对族内了解不多，贡献也不够，骤然让你负责此事，族内必有不满。族内有族学，满十二岁的少年都要在族学之内进行学习，一来增长见识，二来也可以更好地保护他们。若你要负责此事，我便让你提前加入族学，你觉得可好？”
公孙瓒不假思索，一口应下，随后与二人商谈了一些细节问题，便离开了。
公孙瓒走后，公孙霖对公孙雷道：“大哥，我知你意，只是瓒儿年幼，若是加入族学，不免受到排挤。”
公孙雷嘿嘿嘿笑道：“放心，这小子精得鬼一样，不想个办法绑住他，他还不得反了天了！再说了，迟早要进去的，现在进去也一样，你看这小子像个吃亏的主吗？
公孙霖一想也是，便不再理会。
此刻，走出村口的公孙瓒内心也得意不已：“嘿嘿嘿，这件事交给了我，以后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老狐狸和小狐狸的又一次交锋，谁胜谁负？且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