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师兄把早餐都慢慢地吃完了。晨检八卦也悄悄由线下转移到线上的微信群。
只不过，这个地下的群里，没有加上周逾--在他们看来，他不算是圈子里的人，很多秘密消息自然是不能分享给这个外人的。
在窗户下的巨大一块遮光帘的掩护下，没人注意到他在里面十指灵活地办公。
九点整，门外响起了一阵熟悉的皮鞋声，紧接着，孔老板一手提着电脑包，一手拿着保温杯，快步走了进来。
作为课题组里最有分量的头，办公的地方必然要布置得与底下办事的小兵们不一样。
一面磨砂玻璃墙穿堂而过，自南向北，作了一个地界划分。
北面的那一处十平米的内间，靠着教学楼的落地窗，阳光明亮，绿植也葱茏。一只真皮沙发，数把手工编织的藤椅，红木茶桌，紫砂茶具，咖啡机，饮水机一应俱全。
三名师兄见了大boss，如同宫女们见了皇后娘娘，一齐上来。
有帮着拎包的，有接过保温杯去打水的，还有打扫卫生的。
孔老板很怡然自得地享受着弟子们的接驾服务。
他在桌前站着，不慌不忙地开窗，点了一支香烟，吞云吐雾。
黄启明正在卖力地擦着桌面的玻璃，近距离闻到烟味，本能地加快了擦玻璃的速度。
按理说，周五是一周里最轻松的，大部分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他已经在琢磨晚上约女朋友去人民大学游泳馆，还是在本校打网球了。
不料，身后的那个吸烟的人似乎已经有所安排，一脸严肃地说：
“启明，你是课题组里跟我时间最长的。我今天下午去学位办开会，不如你组织大家把上午把这一阶段的研究工作报告都整理出来，各自汇报一下吧。十点开始。”
听到命令，方才还在憧憬二人美好世界的黄启明，一下子就仿佛从一团飘逸的白云上跌到了一堆黄土沙子里。
因疫情在家宅了好几个月，课题组成员们早已习惯了晚睡晚起，饭来张口，看剧打游戏的猪一般的日子。
昨晚他们三个也私下聊过研究进展情况，基本大家的效率都低得如蜗牛爬墙，现在还在墙根处晒太阳呢。
孔老板竟然只给了一个区区小时，就要他们把一盘散沙的工作给拼接出完整的报告来，简直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
这个，太高估弟子的实力了。
黄启明咧嘴苦笑着回到了自己的桌前，两手上沾的抹布水还没干，就急急地在键盘上敲字：
“兄弟们，不好，老板十点要大家做汇报！”
“宋力，你的报告赶紧整，我看就你最有希望在十点前赶出来！”
一头雾水的宋力慢吞吞地回复：
“我的数据没做出来，光一个文献回顾，老板不会看的。”
王磊窥屏中，看到他俩的聊天内容，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浮在脸上。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也亏我平日里留了后路，报告是已经完成初稿了，还做了PPT。但现在绝不能告诉他们。第一个发言，不就是枪打出头鸟吗？”
黄启明是三人组里学术自觉性最强的一个。匆匆在群里发动了一下群众，自己就带头赶工了。
他鼓着两腮，双眼恨不得长在电脑屏幕上。一会拿文件，一会翻实验记录表，一会又打开统计软件来导出数据......恨不得变成八爪鱼来。
宋力也通晓老板的脾气，身上的懒虫都像猫身上的跳蚤一样，一咬牙抖落下一半，盯着文件不停地从各个实验结果中复制粘贴，修改。反正老板一时不会细看，先混过这关，回头再暗地里修修。
王磊早已胸有成竹，佯装在手忙脚乱的的赶工，实则在大脑里飞速地练习汇报：
小到翻动一张PPT需要多少秒，哪一页内容对应什么样的表情，都要不动声色地练一练。
孔老板的香烟一支抽完，又马上点了第二支。
银质的打火机在玻璃台面上，映着太阳闪闪发光。
烟味，终究是飘出了他这边的窗外，兜兜转转，随着风，直接拐到了另一个方向去了。
周逾好端端地在查看原先的研究报告，给这股不请自到的烟味一熏，忍不住轻声咳了起来。
和键盘的敲击声相比，这点声音微不足道。
但是，它吸引了三位师兄的目光，因为，他们压根没想过，墙角的遮光帘下还有一个人！
黄启明的座位离那边最近，他整个人都站起来，走了几步，大惊：
“周逾？！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是消失了大半年的、在家宅着养腿伤的么，什么时候进来的，居然没看到！
“我比三位师兄早到一点点。”
显然，黄师兄的喊叫，已经传到了北面的里间。
周逾的话音刚落，眼前两米远的地方就多了一个对他上下打量的人来。
孔老板本尊闻声出动了。
大半年不见，老板还是老样子，既不发福，也不消瘦，最多也就是添了些中老年人常见的银丝罢了。
“周逾，你是要给导师一个惊喜么？邮件发三封，回一封，电话从来没接过。上回还说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现在不好好的，除了走路支个拐杖？”
“你都不来学校多久了，先是支教，支教没支出个名堂，又进了ICU，学术这条路如果不想走，觉得苦哈哈，那就趁早退出！”
周逾听得里头没有一句好话，气不打一处来。
“我没有丢下研究工作，眼睛刚能看见了就坐在了电脑前。”
孔老板皮笑，肉不笑，一字一顿地提高了音量：
“很好！第一个就让你来汇报！”
黄启明额上冒了不少冷汗，他颇为担心地瞅着周逾，嘴里还忍不住以一种比较含蓄的方式替他求情：
“孔老师，我的那部分内容比较长，先汇报方便控制时间。万一我夹在中间超时了，后头的就汇报不完了。”
他心里有数，自己一直参与着都还弄不好，周小师弟从未得到半点导师的帮助，哪里完得成？
即便是真拿得出报告，十有八九也是不合格的，还不得给导师批得体无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