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能感觉到。
面前这道身影，要比刚才那些“水货”百官。
更加的执著此事。
而他也发现。
百官在藩王这件事情上，根本就是‘完成任务式’的要找自己的麻烦。
包括那黄子澄站出来。
也是想着直接扣大帽子，让自己认罪伏诛！
所以。
便给人一种，百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为了让自己认罪而认罪。
至于为藩王辩解？
甚至深入的阐述“藩王制度”的好处？
不好意思……
这些官员心里面，是断然不会有这个想法的。
连可能都没有。
毕竟。
藩王和官员，本身就是两种截然不同，甚至相互对立的关系！
能类似黄子澄和齐泰那样，故意糊弄的。
已经是仗着“皇太孙”老师的名头，大胆放言了。
而这……
其实也是朱元璋恼火的原因！
甚至不惜……他要亲自下场，为自己一手制定的藩王之策辩护。
从而让此人知道，他鸣冤书上写得内容，有多么的目光短浅！
“藩王制度，是陛下一手制定，天下国祚长存者，当属分封之大周！”
“藩王守卫封地，将封地之百姓看做一家之百姓。”
“倘若朝中有奸臣，武将之中有贼子。藩王便是落在他们头上最快的刀！”
“如此，大明便再无内外之患！”
黑影声音掷地有声。
其所说，也绝非那些官员在故意搪塞。
而是真正藩王护卫疆土的优点。
却见那黑影继续说道。
“武将戍边，自汉唐元宋以来，最多的便是那……养寇为患，拥兵自重之辈！”
“陛下曾言：自古及今，胡为中国患久矣。历代守边之要。未尝不以先谋为急！”
“大明京师身在应天，可大明最大的敌人，却在北方那茫茫草原。”
“中原地大，要防守要塞必要强军利器，外人执掌兵权，倘若稍有私心，偌大京城百官、包括当朝陛下，迟早都要受困于外贼而不能自拔！”
“你不过百户之子，从未上过战场，从未分析过敌情，更未站在大明全局考量！”
“听那些读书人，喊着藩王权大，七王之乱，就言说藩王制度乃陛下之错。”
“不过是纸上谈兵！”
黑影再度怒指。
“何其愚也？”
苏怀听着面前这黑影的咆哮。
他的表情，从始至终也未有任何改变。
融合海瑞模板之后，他自己就有一套自己的认知。
断然不会被轻易改变。
况且。
他是没有上过战场，他是没有分析过敌情……
他是没有全局的眼光！
但是！
他有一个最大的“底气”。
他有站在时间长河之未来的眼光！
因此……
在看到面前之人，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后。
苏怀所幸接过了话。
“你这官员，倒是要比刚才那一众百官，更尽职尽责。”
“所言所行，全是从藩王角度出发……”
“然而，我却知道你要说什么，当今陛下所要考虑的，无非就是以下三点！”
“哦？”这一次，朱元璋是真的惊讶了。
这场君民之对！
是他听到对方，竟然将太子离世的因果，都归咎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这对他而言，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因此……
他才要到这里来，势必要让对方……认罪伏诛！
他要将自己，当初定下藩王制度的考虑，告知对方！
以此……
让他明白，他错到了哪里，他妄想以区区百户之子的身份，来考量大明的一国制度。
又是何其的不自量力！
是何等的愚昧无知！
然而。
正当自己要借着话，将当初所考虑的一切说出去时。
却突然听到对方，说自己知道。
“知道？”
“哼！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知，还是假知？”
“你且来说，我自会听！”
此次。
他以大明朝官员的身份，来问责苏怀，然后定罪。
自然是不会给其留下任何“猜测身份”的口吻和嫌疑。
而苏怀，则也是郑重开口。
“当今陛下刚才所考虑的点，综合你之前所说。”
“无非就是三点！”
苏怀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到，直接伸出三个手指。
“统御北方！”
“效仿古制！”
“宗亲屏障！”
“第一点，正如你之前所说，陛下不信外臣、不信武将，只相信自己的儿子。”
“是以，陛下将一国看成一家，将国天下，看成了家天下！”
“这才有了你刚才所说……”
“陛下让藩王坐镇边疆。”
“第二点，效仿古制，也同样是你刚才所言，陛下认为诸国之长久，莫过于大周耳！”
“而且，当今陛下还吸取了大宋之教训。”
“认为：以宋为惩，内域削弱，边圉弗威，使胡人得逞中原，而居闰位。于是大封诸子！”
“当今陛下认为，宋朝之所以被胡人入侵，明明坐拥天下之富，养百万之兵，却孱弱如鸡，任人宰割！”
“这是诸臣混居朝野，却各行私事，为一己之力，就能葬送国之命脉。”
“因此，陛下效仿古制！”
“且尊行周制，强化汉统，这能让整个中原南北，从被大元统治的一百多年，复兴而出！”
“是以：民才在《鸣冤书》中，尊当今陛下以草莽之身，恢复汉统之功绩，可位列千古一帝！”
这一句话。
明显让对面的身影极为受用。
且对方也露出了一抹惊讶。
似乎没想到，这百户之子，竟然真的有这样的见识。
但是！
苏怀却是没有注意。
而是继续说出了第三点。
“最后一点，宗亲屏障。”
“陛下所立之藩王，同样也是为了巩固中心，以诸藩之子孙，护大明之正统！”
“镇边藩王，互为依仗、互为监督、互为辅佐……”
“藩王的权力，来自于皇室。”
“藩王的责任义务，则是守护各自封地。”
“陛下便会认为，自己的子孙，当然会互帮互助。”
“况且，陛下这些年来，一直有意削弱各个武将功臣的力量，为了防止他们作乱，让自己的儿子充当护卫，更有让大明越发稳定长存！”
随着苏怀一口气说完了三点。
而这一刻。
朱元璋眯起眼睛。
他越发震惊，但同时……也越发愤怒了。
他知道！
他都知道！
可既然知道，为何在《鸣冤书》中，要指出咱的过错。
一瞬间。
他横眉冷竖道。
“你既然知道陛下的考虑，既然明白陛下的苦衷！”
“为何上《鸣冤书》，阐述陛下之错！”
“你是要让两宋之孱弱，再降临大明？”
“你是要让武将叛乱，让大明生灵涂炭？”
“你是明知故犯，蓄意犯上？”
最后一句话，朱元璋赫然站起，双目差点喷出火光。
不知道受人蛊惑，说出自己的“愚蠢之见”是一回事。
可是明明清楚缘由，却明知故犯！
那就是蓄意如此。
绝不能容忍！
然而。
面对监牢之外之人的愤怒。
苏怀却是以融合海瑞之后的秉直刚强，同样针锋相对道：
“当今陛下考虑了那么多。”
“却忘了，现在不是大周之时，百姓尚未开化！”
“贵族统治百姓！视作百姓如同牲畜！”
“那个时代，早已经一去不复返。”
“分封之藩王，同样会造反，同样会养兵自重，同样会驱兵南下！”
“当今陛下的理由，不是分封诸王的铁律。”
“大汉初期，刘邦将子孙分封天下，之后所引起的七国之乱，差点让大汉倾覆！”
“三国末年，司马家取代曹魏，建立晋，可晋之一朝，重启分封，八王之乱犹在眼前。”
“此后快五百年的五胡乱华，又差点让汉统沦丧！”
“包括陛下自以为的宗亲友睦，互为相帮，拱卫皇室。”
“就更不可能。”
“民之前在《鸣冤书》中断言：藩王制度可为大明破灭之祸……”
“这已经在期望陛下，削减藩王兵权之后所言！”
苏怀话语一顿。
如同之前所说，他在鸣冤书上说的什么“岁俸”内容，也只是后面朱棣削藩后留下的“一丁点”后遗症。
然而最大的后遗症……
苏怀却也直接说道：
“而今，民也敢继续断言：大势不可改！”
“当今朝野，百官碍于陛下不提藩王，却是慑于洪武陛下之威。”
“但藩王宗亲，在当今太孙和百官的心中，无疑是如鲠在喉！”
“陛下今日不削！”
“来日这大明朝廷也必削！”
“因为今日百官，顾左右而言他，审案之余不敢多说，只能扣帽，以大义胁迫，便是实证！”
“而到了那时，手握重兵的藩王，又岂会甘愿被削？”
“七国之乱、八王之乱犹在眼前！”
“至于……洪武陛下所留下的‘藩亲拱卫，进京锄奸‘之说！”
“又恰好印证了，民之前的另外一句话……”
此时。
苏怀静静的看着对方。
虽然他什么都看不清。
但是却已经，将之前所说的，再度联系到。
而带给面前此人的冲击！
何至于增强百倍？
“届时，当今陛下最不愿意看到的血肉相残，将真正发生！”
“清君侧、靖国难！”
“众藩和大明的功将，只需肉眼旁观……”
“来日等天子易位，再高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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