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3第六十四节七情剑底余生上

蛇有七寸,其心经总汇于此,一旦七寸受制,全身血液流转顿时停滞,因此七寸是蛇的要害。

不过七寸并不总是在从头往下数七寸之处,这也让很多带着尺子去捉蛇的人饮恨而终。

作为与立夏朝夕相处的老伴儿,小满自然非常清楚立夏的七寸在哪里,因此一出手便将她制住。

立夏的身躯迅速向外飞去,她心中怒极,不停的冲击着体内被制住的经脉,一个呼吸间就已经冲开了十之七八。

“小满,你是个混蛋!”白蛇口吐人言。

小满“嘿嘿”一笑,心说你不知道被女人骂作混蛋是男人最得意的事情么?

他刚要开口,却看见空中的白蛇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顿时神色大变。

就在立夏身体即将飞出洞口的那一刻,她强行催动法力,瞬间便将自己蜷成一团的妖躯舒展开来,变成了一个尾在外而头在内的姿势。

她身体挺的如同一杆标枪般笔直,随后像条皮筋儿一样猛的拉伸开来。原本三尺多长的蛇身片刻间延展到了十多丈,蛇头和蛇尾分别向着内外两边激探。

叮的一声响,墙上溅起了一溜子的火星儿。

立夏的尾巴狠狠的扎进石墙之中,然后一拧一钩,将自己的尾巴尖像拧螺丝一样的旋进了墙里。

与此同时,如烙铁般的蛇头已经探到了小满的身前,嘴一张露出了两颗泛着寒光的尖牙。

小满慌忙躲闪,可是他此时还要维持五行珠的运转,身体在阵势的重压之下早就失了灵动。

破皮入肉声连着一声闷哼,立夏狠狠一口咬在了小满的肩膀上,利齿从锁骨上方刺入,又从锁骨下方透出。

“你给我出来”立夏怒吼,身躯随之绷紧,想要把小满拉出绝境。

可惜此时小满已经通过五行珠与大五行混元金锁网联成一体,又岂是立夏所能撼动。

这一拉让小满痛彻心肺,而身躯却是纹丝未动。

“你疯啦你?”小满剧痛难忍,右臂一阵乱晃。

眼看那个洞口再次急剧缩小,随时都有可能将立夏断为两截。

他又痛又惊又惧,左手一抬抓住了立夏的上颚,想要把她的两颗牙从伤口中拔出来。

立夏的速度却比他更快,她猛然间再度发力,口中气流喷涌,隐隐间竟然似有龙吟之音。

随着这声长啸,她通体变成了近乎果冻的半透明状,五颗朱砂般鲜红的内丹从尾至头依次亮起,在她体内熠熠生辉。

情急之下,立夏将七百年苦修之功尽数用在了这拼命一拉上,力量之大甚至超过了她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

只一瞬间,她浑身数百处横向关节便一阵爆响,身上的鳞皮寸寸皲裂,一颗利齿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力量,啪的断裂开来。

断齿如箭矢般直飞出去,在光网上撞出一团火光。

“你快松开啊,我的祖姑奶奶啊!”看着立夏满嘴是血,小满浑身战栗手足无措,嘴里带上了哭腔。

“总得走一个啊,再这么下去咱们两个都得撂在这儿!”

可立夏却好似聋了,非但没有松口,反而长信一吐,把鲜红的舌头当成了绳索,在小满的腰间紧紧地缠了两圈,猛地又是一拉。

这一边小满的身躯依然未动,可立夏尾巴所附的墙壁不过是普通的花岗岩材质,又如何经得起这般巨力拉扯。

只听见“喀嚓”一声响,一块甜瓜大小的石头竟然被硬生生地从墙上扯了下来。

立夏此时浑身紧绷到了极致,哪里还来得及收力。于是身躯化作一道箭影,嗖的一声再次穿回到了阵中,狠狠的撞在了小满身上。

就在此刻,那颗五行珠终于受够了他们两口子来来回回的折腾。

一阵细密的碎裂声响起,五色光华尽失,五行珠化作普通的顽石,块块碎裂坠于地上,而那洞口已然合拢。

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立夏一出一进,最后又回到了网中。

场外三个手下看得呆若木鸡,浑然不知所措。

反应过来的芒种冲到了光网前大喊——

“立夏姐,你坚持住,我们这就想办法破阵救你!”

“救你妈个头!”立夏恢复成了人形,捂着自己的嘴又从地上爬了起来,眉毛一立就大发雷霆。

“赶紧有多远滚多远,我们还有祖传的保命的手段没用,全力施展起来这里就免不了天翻地覆,不想被波及的话就快点离开这里。”

“真的?”芒种将信将疑。

“总比你说要救我这事儿更真!就你那两把刷子还想要破大五行阵,你也不怕传出去吓坏了你的阵法课老师!”立夏不耐烦的一挥手。

“赶紧滚!”

听着三个手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立夏脸上做出来的从容再也绷不住。

她一个大步跨到了小满身前,颤声道“你个死人,赶紧想点办法出来啊。”

“没办法了!”小满脸色灰败,绝望的摇着头。

“怎么可能没办法?”立夏勃然大怒,抓住小满的肩膀一通乱晃。

“你是男人,男人总应该有些办法!”

“可是这一次是真的没办法!”小满按着肩膀上正在往出溢血的伤口,嘴角边挤出一丝苦笑。

“要是有办法,刚才我又怎会强行送你出去。”

立夏呼呼喘着粗气,一时无语,稍后猛地跳将起来,挥动双拳四脚劈头盖脸的向着小满打去。

“谁要你救啦?这会儿显出你情深义重来啦?你就装吧你?毁了我一辈子还不算完,非得把咱们的家也毁了……”

立夏卯足了力气一通乱打,边打边骂。骂着骂着就哭了起来,手中却是依旧不停。拳拳到肉,哪疼往哪打,似乎要把自己积攒了一生的怨气都化成手上的力气。

“别打了,别打了!”小满抱着头蜷在地上,低声的哀求着。

“再打可就真打死了。”

“打死你我都不解气!”立夏抹了把眼泪,一脚将小满又踢了个跟头,抡拳再打。

拳到半空,看着满身血迹倒在地上的小满,立夏觉得一阵眩晕、一阵恍惚。此情此景,似乎许多年前也曾发生过。

那年他犯下了那件错事,也是这般蜷在地上打不还手。也是低声下气的哀求着自己,他为了表明心迹,甚至还在自己身上插了一刀,因此连这一身的血都是如此的相似。

只是当年那个玉树临风神采飞扬的男人哪里去了?他那渊博不凡的谈吐呢?他脸上的自信呢?他满头的黑发呢?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啊!原来他已经老成了这个样子!

立夏心中一酸,这一拳就再也打不下去。

她颓然坐倒在地,也不想再看这个男人一眼,转过头去轻声的抽泣起来。

小满轻轻的碰了碰立夏的手肘,将一张纸巾递了过来。

立夏捂着脸不理他,泪水从指缝中滴落。心想女人哭的时候,最想要的其实是个可靠的肩膀,而你却只能给我一张心相印。

还是没有肩膀靠过来。小满蹲在一边,犹豫着想要伸开双臂,最终却又犹豫着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轻声的安慰道:

“莫哭了啊,我们两个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久,每日里做的都是要命的营生,能现在才死已经算得上高寿。你一贯刚强,为何眼下却看不开了呢?”

“我难道是因为怕死么?”立夏悲声渐止,忿忿然道。

“我是在为了小五十三难过,他都三百多岁了还不能化形,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咱们在时没人敢欺负他,可咱们要是不在了他怎么办?

他傻傻的不通世故,用块番薯都能哄走。要是不看着他,迟早会被山下的那些坏人捉去。

要么做成皮包,要么泡了药酒,再要么就是跟一只死猫煮成一锅,那些天杀的广东人什么都吃……”

说到伤心处,立夏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小五十三是立夏和小满的幼子,出生之时恰逢两人闹翻,立夏被惊怒哀愁所伤动了胎气。

因此小五十三不像他的哥哥姐姐们一样生下来就能化形,而且修行速度极其缓慢。平日里行事也是懵懵懂懂,憨傻处就如同五六岁的顽童一样。

“怎会像你说的那么不堪,再怎么说小五十三也是一个妖怪。他不去胡乱伤人就是好的,哪有那么容易被别人所伤。

况且他有那么多的哥哥和姐姐,每个人照顾他一年也足够他撑到化形。”小满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不住的宽慰立夏。

谁料这一句又捅了马蜂窝,立夏闻言眉毛直竖了起来。

“合着咱们的孩子生来命苦,就该像那些少爹没妈的野孩子一样自生自灭?就该吃百家饭长大?就该跑到哥哥姐姐家受嫂子和姐夫的白眼儿?

你这个爹当得可真是省心,也不知道你省下来的心都用到了哪里?要是还有用剩下的麻烦您也分给我和孩子们点儿,我们这孤儿寡母的也不容易……”

小满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讪讪道“我这不一直健在呢吗,你们怎么就孤儿寡母了呢?”

“我呸”立夏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眼中有无穷恨意。

“好叫大官人得知,您在外面风流快活左拥右抱的时候,我在家里一个人要照看一群孩子。

缺米没盐少醋无茶,最难的时候身上连一个铜板都翻不出来,一抬头还有四五十张嗷嗷待脯的嘴。

那时候孩子们问我父亲到哪里去了,我就跟他们说您不慎亡故,葬身在外做了那异国他乡短命的鬼。

若是哪一天家里来了跟你长得很像的男人,那必定是我又给他们找了一个后爸,怕他们不能接受才化装成你的样子。

小满伸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心想难怪那些年孩子们看我的眼神都是那般古怪。

“我哪里有左拥右抱过!”小满苦着脸解释。

“总共就犯过那一回错,跟你倒赔了一辈子的不是。”

“你还委屈不成?”立夏咬牙冷笑,鲜血从折断的门牙处一滴滴渗出,在下巴上汇成一道血痕,将她的脸妆成了怨毒的模样。

“只那一回,就在我心头狠狠的捅了一刀,将养了三百年都不能平复。

我稀罕你给我赔不是吗?我要你赔我一个白首不相离的男人,你能给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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