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天低下竟有如此美妙的地方！”
——来到村边，放眼一望，我竟忍不住惊呼一声。这种发自肺腑的感叹，只有在我最初登临麦积山栈道、石门仙桥、华山险峰时才会出现。难道此地真有奇观异景？没有。其实，应该说这只是一个普通村寨。因我曾经学过画画，目力毕竟异于常人，眼前景象分明在我的一幅山水画中出现过。它，三面群山围拢，峰岭险峻，林深草密；山湾十几户人家，青堂瓦舍；村前桃林一片，繁华满枝；对面一条小河，清澈蜿蜒；河上悬架木桥，古朴平稳；隔河良田沃野，庄稼茂盛；归家荷锄农人，三五成群；鸡鸣犬吠炊烟，恭迎主人······好一处世外桃源也！
我推着车子，行过小桥，顺着大路，穿过桃林，又经过一片杏林，方才进村。按信中提示，很容易来到她家门前。趁着雅兴，撰填一阕《清平乐》，充作见面礼：
清平乐·山村即事
余于一九八五年农历四月初二日，初踏奇土之地，饱览牡丹庭院，心有所感，欣然命笔。
东厨西厕，
农家院本色。
三厅两厢平地起，
方知如此谐美。
室内陈设简朴，
土炕竹席布被。
园中数枝牡丹，
朵朵娇艳无比。
父亲，儿抄录在此，并非卖弄粗陋文墨，自有其中用意。您接此信，定会同家人前来，到时依据词意，便不需问路。当然，您来时应该说是“园中簇簇菊花，树树怒放霜里”了。
我站在院外，实指望有人出现，可左等右等，渺无影踪。实在耐不住性，便硬着头皮，，鼓起十二分勇气，推开那道木栅栏做就的小门，推车进院，见房门大开，料定有人在家，就把车铃摇了一下，装假咳嗽一声——这一招效果很灵！就见她从东屋出来，一会面就是满脸通红，羞于启齿，秋水般明玫眸上下乱扫。我呢？一路上想好的千言万语，更不知该从何说起。沉寂半响，还是我先开的口：
“你在家里闲着？”
“嗯。”她答应一声，方才明白过来，“真的是你？我不是做梦吧！”
“有缘千里能相会，这还算惊奇吗？”
“你真的来了，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吧？”
“路倒好走。只是我头一遭来，速度缓慢，可谓是姗姗来迟，还请见谅。”
“这还算迟？”她抿嘴一笑，旧态复萌，野性四溢，“晌午饭刚吃过，锅还未洗，你就到了，真比飞着还快。要按我的估算，最快也得傍黑才到。我只是眼望西山落日，村头静候佳音，落寞而归。不想今日确是‘有失远迎’，万望兄长海涵，不要归罪小弟才是。”
“瞧你疯样！青天白日，还是旧性不改，信口开河，被人听见落下笑柄。”
“这是事实嘛！我说的都是份内话，你还不好意思啥呢？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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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他不多长个心眼哩。”说着说着，她竟忍俊不禁，“格格”轻笑起来。
“还提那些陈年旧事干啥？早知今日，悔不当初。这也是生活规律，谁也避免不了的逻辑。”
她听了笑的更加疯狂，看神情确有点激动异常。我怕没完没了地长此下去，出现尴尬，便岔开话头说：“你别只顾自己高兴，不管人家的难心。看，天热的要命，我都快渴死了。”
“哦，你看——”她本能地看了一眼太阳，抱歉地说，“我这人真是马虎。想从前说得倒好听，什么‘宝宇寒室宴宾客’，临了却把‘贵人’据于门外，当真不够意思。”
说完，她又调皮地冲我一笑，便径自去推自行车。我不好阻拦，谦让几句，就由她推进西边小房。我要跟进，却被她挡住，顺手带上房门，对着上房，娇声喊道：“妈，来贵人了！”
“谁来了？”
“你起来看一下就知晓了。”
“这死丫头，又弄什么玄虚？快进屋来吧。”
“不，妈妈。你不出来欢迎，人家不肯进来。”
这句笑话，把人脸又说红。我回头瞪她一眼，便迈步上了青石台阶，刚到廊上，被其碰个正着——她，中等个儿，留着剪发头，面皮白净，穿着一身合体的素华格子呢便装，显得诚挚淳朴，高贵大方，实在不像山村农妇，那气质，分明是一位高校教师。真真是有其母才有其女！可她性格与女儿相去甚远，见生人就有点腼腆，竟有几分像娘亲。她看着我，脸上浮现惊异之色，就没吭声。我叫了声“阿姨”，她答应一声，便不再言语。牡丹实在装不住了，就说：“妈，他是······咯咯咯······”
女儿疯疯癫癫的神情，使她大惑不解，要是别人，也许会呵斥几声。奈她性情温缓，只是娇嗔着瞥她一眼，重新打量着我，半晌才醒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噢，原来是你呀！快进屋歇着。”
“妈，你说人家不会来，叫我死了此心。现在你怎么对我说？”
“死丫头片子，别的本事没有，就嘴上劲大。”
“快上炕吧！”她铺好毡，拾掇去方才睡过的被窝，从炕柜里拿出一床新被子，就对我说，“一路走乏了，躺下歇着吧。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你别忙活了，我炕上坐不住。”边说边走到地桌前，搬出一把小椅子，接过牡丹斟来的一杯糖水，坐下喝着。她不再谦让，就教女儿陪着我，出门去了。
“你看我妈，就这么个脾气，见人一点都不热情。其实，心眼可好了，你也不要怪。”
“看你说的？人生六尺，脾性各异，我却觉得阿姨人最实在。”
“咱两的事，我前天才透露给爸妈，刚才还议论来着。听到车铃响，还以为是邮局里送报的王叔呢。”
“我可是私奔会美，没有正式户口，属黑人黑户。”
“怎么，你来这儿家人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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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说来话长······”接着我就把出走的经历解说一遍，临了又问她说，“你点子多，看再有比这好的法子吗？”
“千里姻缘一线牵，此事谁人能说的清楚？这都是逼出的见识。你为了一个女人，抛家舍亲，勇气颇佳，令人钦敬。但论起唐伯虎三点秋香，却是前有古人······”
“青天白日，你说此话······天地良心······”
“小偷把贼手伸进别人口袋时都能面不改色，你总归比他们要光明磊落多了。难道说咱连这点胆略都没有？这里又是······”
“先谈一下正经事吧。”见她意色洋洋，信口开河，不知还要发多少奇谈怪论，我只好再次岔开话头。
“正经事？人就是正经事。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比如我的户籍问题，药房情况。今后的打算······”
“你想的这些，就更不该去考虑。”没容我说完，她便抢着说，“忘了告诉你，我爸是堂堂的大队书记，山高皇帝远，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山大王。大权在握，令从口出，藏匿十个八个‘黑人黑户’不费吹灰之力。更兼性情豪爽，手眼通天。要不，你以前发出的那些名不相符的信件，我怎能收到？地里一年的收成，五年也吃不完。漫说添你一人，就是拖家带口来，吃喝上不成问题。至于药房，今天休息，明天正式上班，保你满意。现在，就是咱说私话的时候，诸事不论。”
“金爸怎么不见呢？”
“接驸马爷去了！前天我把此情相告，他高兴了个发昏章第二，嚷嚷着叫上些人前去接你。这下倒好，人没接上，他不知那里狂去了。”
瞧那神色，实乃精神亢奋。我费尽心机，总辩她不过，无意间看到书架上的《红楼梦》，思路一转，谈论其中诗词歌赋、酒令笑话及诸多趣事，她亦是滔滔不绝，那架势，蛮有些演说家的气派！
“丽丽，给你寻点活计。”谈兴正浓，就见阿姨端着一竹箩核桃走了进来，打断了话头。
“哎呦，这下倒好！我怎把吃饭的事给忘了。真的对不起。”她站起身子，从地柜里边拿出一袋蛋糕说，“看来，妈妈准备要包饺子，干馍就不用吃了，这是亲戚拿来的礼当，先垫个底，待一会吃好的。”边说边打开塑料袋，将蛋糕倒在碟子里，放在地桌上，拿起一个递到我面前。我不好推辞，顺手接住。她又倒了一杯茶水，问母亲道，“妈，你方才到那游去了，见着爸爸没？”
“死丫头，我那有闲功夫游转？家里的腊肉，做馅不新鲜，听说你建山哥家前天杀了一头猪，我想去称一点，哪知他一听就发火，把人数说一顿，白送了一吊瘦肉。”
“那就把咱家的旧肉取一吊，还了他，”
“要去你去，我才不寻着挨骂去。”
听着母女俩的对话，我又心生感慨：多么淳朴的乡俗，多么敦厚的人家，真是一块名副其实的’“奇土”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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