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邀请

其实,未生人并不是什么都没留下。

云挽绕过雪木长廊,经过开满凤眼莲花的雾叶池。未生人失踪之前甚喜凤眼莲花,连带让云挽对其钟爱也有所好奇。

她问过他为什么,未生人却只笑笑不答。直到很久以后,云挽才知,凤眼莲花的含义:至死不渝。

穿过前廊,迈上九重石阶。

飞檐上的铜铃霎时叮叮当当,一株株高大的树冠宛如撑开的巨伞,在阳光簌簌落下几片金色的叶脉,远方飘来终年不谢的梨花花瓣,轻覆其上,微风一拂,将前尘往事一并吹起。

云挽走进未生人的书室,门匾上写着“明德惟馨”。

悬挂的卷帛像是迎接来人,轻轻晃动,檀木桌案上的道术古籍,随风翻了几页,一股子窗明几净,不落纤尘,儒雅谦谨的味道。

绕过书案,径直进了内室,往正东走五步,敲了敲墙壁。原本光滑平整的墙壁上,缓缓往里移动,露出一个非常隐秘的开关。

进去之后,越往里走,越是触目惊心!

密室并不大,由青石砖砌成,墙上挂着两盏长明灯,发出幽暗微弱的光亮,仅能勉强看清室内状况。

但即便只是粗略一看,一股凉气便从头浇到尾,完全没有外面窗明几净的模样——

墙面全是用血迹划出的各种阵法,符篆和咒文!

大多是一些草图和咒法,因为过多的叠加,导致原生的咒文和图形已经完全看不出,仅剩一些怪异又被人涂抹得乱七八糟的符号。

借着墙壁上幽暗的长明灯,云挽径直穿过密室,在密室正中的方桌前站定。

却见方桌上摆着一幅画。

上面绘着一张琴。

一张即便画卷泛黄,依然不掩其流光溢彩的玉琴。

琴身为玉石加天蚕丝所制,通体柔滑莹润,泛着幽幽的黑色光芒。上面用金丝刻就的云纹和凤凰,在幽暗中闪着细细碎光。

上书“赦召万神”四个字。

这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让人莫名想到一个人长身玉立于天地之间,苍穹之巅,竖琴统摄千军万马,号令生灵,大杀四方横行无忌的场景。

怎一个惊世骇俗!

实是上品之上品的宝器。

但能当得了“赦召万神”之琴,定是许多年前,妖魔鬼怪横行之时,哪个阴阳道界大佬曾用过的法器,奇怪的是,云挽却从未在任何典籍上见过。

所有有关的画像均因不明原因遭到了销毁,仅留下“赦召万神”的记载。

这让她尤其费解,师父的密室里为什么还会有这样一幅画卷?

玉琴下方,刻着一个极其古怪的咒术符号——

两个交叠相映的三角形,周围环有圆形边框,还有一些诡异的咒文,似乎是一个咒术符的标记。

三角形在咒术符号中,向来属于禁忌的符号,多为封印及其他诡谲多变的禁术所用,一旦使用,有害施术者之根元。在一些古老的禁术之中,提供强力的封印,甚至使任何生灵都能被禁锢。

是极凶煞之符!

这等禁术,在阴阳道界也早已绝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除此之外,密室的墙角也有东西被焚毁过。

云挽曾以细血谱还原被焚毁的残烬,在血雾光幕之中,隐约看见一些模糊的咒术图纹,完整的咒文已被烧毁得彻底,只剩残缺的片段。

但仅仅只是一些残缺的片段,从已有的推测来看,也极可能是不为人知的凶险之术。

一张边缘泛黄的图,一个符号,一段残缺的咒文。

未生人在这个阴森幽暗的密室中,留下这些意义不明,凶极煞极,又完全无迹可循的咒文和符号,在人世间销声匿迹。

那个月夜,当阿惜问起时,云挽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对他说起密室中的事。

不信任他吗?

不是。

信任他吗?

也不是。

…………

几日之后,湖杭的碧冥世家发来一份邀请函。

此时云挽正和恒昱长老讨论宗内的事宜,不羡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听着,时不时摇个扇子,抠个指甲,用来打发时间。

事情讨论得差不多之后,传信弟子递上函文。

云挽粗粗看过,是邀请各宗门世家前去湖杭,参加碧冥举办的谈道会,时间就定在下个月上旬,大约在二十日之后。

云挽此前从未参加过这样的谈道会,一来她本就对此事兴趣了了,二来也受限于恒昱长老的制约。因此,以往都是恒昱或不羡带宗内弟子出席。

但这次收到邀请函之后,云挽却有了另一番打算。

递来邀请函的弟子躬身退下之后。

“师叔,我在宗内已久,感觉对于道法总有不及之处。这次碧冥谈道会,也想与其他宗门世家之名士进行探讨,或许对于自身道法能有所进益,师叔以为呢?”

云挽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也十分平淡,好像真的困顿于道法。

但她心中想的却是:师父留下来的线索,虽然她从未见过,但其他宗门世家或许有人见过。但凡有人见过,便可以抽丝剥茧,查到更多关于师父失踪的信息。

不羡一听云挽这话,顿时来了精神,跟着附和,“是啊,师叔,难得师妹想要出去长长见识。说不定出去一番,回来道法就能精进许多,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他心里却在呐喊:“再不出去,都快发霉了!不知这个梨尘宗有什么好呆的,整天待在宗内,人生有何乐趣!快点出去啊!”

师兄妹两人各自心怀鬼胎,虽南辕北辙,但也算殊途同归。

恒昱棺材板似的脸上却毫无波澜,似是不为所动,“按照宗规,宗主出行乃是要事,还需长老会商议之后才行,若宗主此次想亲自去碧冥谈道会,令众长老一同来商议,长老们若无意见,便可通行。”

云挽闻言,大约明白了恒昱长老的态度,一般只要长老会商议,总有办法将她的要求驳回。

云挽不动声色,敛容又道:“我还有一事需同师叔商议。”

“什么事?”

“阿惜入宗已经半年多,按照宗规,该出宗第一次历练了。”

梨尘宗宗规,凡本宗弟子,入宗半年内,必须下山进行第一次历练,且必须由师父同行。

恒昱一听,脸瞬间沉了下去。

不羡原本还纳闷,这事已过了大半年,为何云挽一直不提,但不想,却突然在这个时候提了出来……

不羡脑子转得飞快,立即了然,连忙接道:“哎呀,差点把这件事忘了!师妹,阿惜入宗好像……呃,也有半年多了吧?”

云挽点头,“马上九个月了。”

“那可不行,得赶紧安排他出宗历练!虽是师妹你的徒弟,但宗规还是宗规,这是梨尘宗几百年的传统,必不能就此了了。”

云挽面上稍有难色,“阿惜情况特殊,捉鬼降妖许有些困难。”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宗里的规矩不可破……啊,不如这样,我们将他一道带去论道会,学习一下理论便算了,就当是他的历练。”

“师兄这个提议,也可考虑。”

“别考虑了,就这么定了!理论进步也是进步,宗规可不能不守……恒昱师叔,你说是不是?”

恒昱长老脸色阴沉地看着师兄妹你来我往,互唱双簧。

他还能说什么——

就算这次阻止,下一次她还是能找出理由。

恒昱黑着脸沉默了片刻,冷道:“既然宗主有此打算,那我这就回复碧冥家主。”

云挽不动声色,“师叔此番可是也与我一同前去湖杭?”

“以往都是恒昱代为出席,宗主初次应对这种宗门交际,人事上有不通之处,恒昱也可为宗主分忧。”恒昱目如冷电,冷冷看了她一眼,“此番恒昱自当与宗主一道同行。”

云挽敛容颔首,“劳烦师叔了。”

恒昱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不羡伸长脖子看恒昱绝尘而去,一回头,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师妹,你看到他那个样子了没,气得脸都黑了,哈哈哈哈!”

云挽:“……”

“师妹,你这招可真是厉害,”不羡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云挽瞥他一眼,也转身就走。

不羡跟在背后喊,“诶,师妹你先别走啊,跟我说说嘛。”

“你回去抄几千遍宗规,就知道了。”云挽淡淡的声音传来。

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至其身,恒昱长老总喜欢拿宗规压她,这一次总算让她也派上了用场。

不羡:“……”

…………

绫灵听说云挽要去湖杭碧冥家,一蹦跳得老高,“小师叔,你要去湖航碧冥?”

“嗯。整天呆在宗内,闷得慌,出去走走。”

绫灵一听,这等好事她怎能错过,连忙央求,“小师叔,带上我,我也要去。”

“我们这次可不是出去玩的。”

“人生苦短,就当让我出去见见世面嘛!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师侄,你带出去也会没面子的。”

绫灵粉团似的脸皱起来,可怜兮兮地举手发誓,“我保证不惹事,我就乖乖站在一边看。”

云挽想了想,“那你问问你师父,你师父要是同意的话,我就带上你。”

其实云挽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在与她相处的二十多年里,不羡也算摸清了一些她的脾气——

云挽要是不同意,会直接果断地拒绝,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但若是她同意,就会说得模棱两可,比如说:“问你师父。”

但显然绫灵还不懂这个套路。

“师父会同意才怪呢!”绫灵瞥了一眼不羡,又摇着云挽的手撒娇,“我才不问师父,我就问小师叔。小师叔最好了,我最喜欢小师叔。小师叔,带上我好不好?”

云挽被她摇得头晕,将她的魔爪从自己身上扒开。

不羡痛心疾首,“徒儿,你这样吃里扒外,为师实在是心痛。”

“你又不会带我去!别跟我谈师徒情谊这些虚的了。”绫灵白他一眼。

不羡道:“嗬,这回我还偏就带你去了,让你看看师父怎么力压群芳、舌战群雄,免得你总是这样目无师长没大没小!”

“真的吗?你真的要带我去吗?”绫灵跳得老高。

“当然。为师一言,驷马难追!”

“哇,师父最好了!”

云挽:“……”

这对师徒向来浮夸,这次只是去谈道会,应当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就当他们是去游山玩水了。

尤其是绫灵,家长里短的八卦已经满足不了她,宗内上下都被她挖了个遍,就连谁裤衩子上有个补丁都被能扒出来。

已有许多弟子匿名向云挽告状,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让人看了实在于心不忍。

谁还没点隐私?就当解救一下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师兄弟们。

云挽将目光又转向缚着白绫的少年。

他似乎在专心听他们说话,又像自己在沉思,脸上挂一抹雷打不动的微笑。进宗以来,他除了偶尔插几句,就只这样安静温和地“看”着他们,不吵也不多言。

但只要跟他说话,他便会微笑地转过头,然后侧耳应声,看上去莫名乖得很。

云挽顿了顿,道:“阿惜,你……”

阿惜侧过头,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问我师父,我师父要是同意的话,我就去。”

云挽:“……”

你学会抢答了吗?但这次其实是以你为借口,才能顺利出宗的呀!

显然,阿惜还不知道。

算了,不知道也好。

云挽看着鸡飞狗跳的师徒,和时常不按常理出牌的徒弟,突然有些头大:这次带他们出宗,会不会是一件不太明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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