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伏龙凤雏 5

第一章伏龙凤雏(5)

舄(古代的拖鞋)的声音打乱了那三日未能舒眠的思绪,随着那声音冷勋回头看去,柳景轩披着一件外衣,头发散落在肩上,嘴边的胡须凌乱不堪,甚至还是睡眼朦胧,这样一个人,有用什么助他天下,柳家与那个传说中的苏家历来都是整体,只是助他江山,助他大位是柳家还是背后的苏家?

见冷勋不说话,景轩自顾自坐在椅子上,茶盏还是昨夜剩下的,饮了一口凉茶激醒了酒意,景轩道:“五殿下可曾想好?这样的路,走出去就不能再回头。”

看着景轩,冷勋皱着眉道:“想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

“为什么是我,炽焰、安靖、南泽,哪一个不能得天下大统,你为什么要选我?”那声音带着那种不甘于命运的凄厉。他并不只是为了大位而来,他来是想问这这一句,为什么是他。

听他如此问,景轩一笑那宿醉的音调有些异样的道:“为何,总不会是为了你,苏家谋江山,柳家助盛世,我既选你,就定会助你得天下,享盛世,而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便好。”说罢,也不管身后的冷勋是如何的错愕,便悠闲地走了。

那背影落在冷勋眼里是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而在追随冷勋而来的流熏与有些醉了的寂刃眼里那却是一种看不懂的杀机。

而寂刃明白,从冷勋点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景轩放在了一个再不能回头的位置,而这样的位置会给这个江山带来怎样的变数,他猜不到,而这个天资最为平庸的少年,又是否能按照景轩所说得天下,享盛世。那他们呢,是否也在冷勋点头的一霎变了命数……冷勋的决定,关乎了太多人的命运。

而此时的城西,京都路上的叫卖声都还未响起,那些官家的小轿便缓缓地行了起来,五更过半,轿子越发的多了,从城西,城东,而出的轿子是明黄黛绿,那样色颜色只有皇子配用,而坐在那轿中的人虽血脉相连,却已有许久没有见过,轿沿缀着宝珞的小轿自城西而出,寂静的还未亮的晨曦中,涌动着一股莫名的杀气,隐匿在角落里的雪珂望着小轿,那样隐蔽,八年时间,她都是这般,即使是跟了南泽几年的轿夫都不知道雪珂的存在,但她却独自一个化解着一切的危机。

“扑哧……”血自白玉刃喷出。一身黑衣的人睁着一双眼睛,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已命丧黄泉。

耳边的兵器声又起,刀风声极快,在她眼里,这世上用刀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杀人,一种不杀人,杀人的刀风犀利,不杀人刀风是听得出的静。轻轻一个转身,刚刚还在死尸旁的身影不见了。

举着刀的黑衣人微微一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冰冷的刀锋已然在脖颈之间,得令的时候,主上就说,她的刀极快……

闭上眼睛的那一霎,那是如何一张清秀的脸,只是眼中却已经是对生命的漠然,那刀已经不止是快了。

而此时的城南,瞳亦听着四处的脚步,指却像往常一般敲打玉带上的流苏荷包,那流苏荷包还是那二十几岁才学了针线的女人缝给他的,针脚粗略,他却极是喜欢,自得了就再没摘下来过,那女人也说,这里面缝着五谷杂粮,是保平安的,所以不能摘。敲打荷包的指突然停了,随着那手指的停下,一抹银亮自瞳的腰间飞出,快得让人觉得不过一颗流星,而见那锋芒的两个人,在回头的时候瞳已经不见,而他们自己的剑定在了彼此的胸口。似乎他们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他何时拿了他们的剑。

辰时前原本喧闹的街道安静了许多,挑着担子的挑夫挑着货篮,自街头走到街尾,而整条长街像是干净的连一粒尘都没有,又何况是几具尸体,看着走远的挑夫,站在小渊楼上的那双眸一刻都未曾走神,就那么一直看着,直到门被推开,跟了男子许久的老者才道:“主上,两方人马皆亡。”

微微一笑,似那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转过身,那脸极为俊秀,竟是那日在书楼雪尽见的那人,俊秀非凡亦是权贵人家的子嗣,名字唤作薛言之。

拿了桌上的鱼食,他捏了一点洒在浴缸见众鱼争起食物才道:“继续……”

“属下遵命……”老者退去,屋内只剩下那俊秀的少年自己,空荡荡的屋里飘着沉香木的味道,那味道跟了他多年,他竟也像是上了瘾,如何都戒不掉,而除了这沉香木的味道,他与曾经的那段时光已然没了半分的牵扯,又一把鱼食自指尖飞出,一如今早的刺杀,这对他来说不过都是饵,只不过一个用鱼食,一个用命。

辰时前,早朝开始,内侍引众臣往大殿去,从偏殿到大殿有一炷香的路,而引官内侍则估摸时候,待辰时二刻前一定到大殿,丝丝琴音飘进耳侧,龙涎香的味道徘徊在大殿中,耀眼得象征着皇权的金饰中充斥着浓重的奢靡,文宣帝坐在正位上俯视而下的,宣台之下是他的王子,他的朝臣,他的百姓,而他所做的位置高高在上,而这样的位置注定他能看到台下所看不到的一切。

大殿百步之外,流熏望着不远处那个略带白色的身影,他有多久没有见瞳了,昨日是一年零二十三天,今天便是一年零二十四天了,三年前,三殿下远赴封地,瞳也一并去了。而他自十二岁离开锦衣局瞳与他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吧,他初到锦衣局的时候只有六岁,世家少年,却在全家因祸事而死之后被选入锦衣局,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整日被欺负,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哭,所有人都觉得他会是他们这一批少年里最先死的,只是谁也没想到他活了下来,从六岁那群孩子,活到七岁,然后是八岁,是九岁,而让他一直活着的就是瞳,那个永远不会笑的少年再他被落踩在脚下,段刃马上就要劈下来的时候,就连他都以为自己会死,闭上眼睛,刀却迟迟没有砍下来,再抬头的时候,那张脸淡静,像是他年少时候跟着母亲去寺庙时候为众人祈福的仙女一样,那时瞳只说:“他是我的人。”

这样一句话便让他在优胜略太的锦衣局活了下来,瞳是他十岁那年离开的锦衣局,三殿下来选影卫,瞳杀了一百三十个影子,从而成了三殿下的影卫,而这一切仅是因为三殿下说:“我只要最强的。”瞳走的时候,他哭了,从最初跟着瞳到那时候,那是他第一次哭的那么伤心,扶着他的头发,瞳说:“若,你得活着,等我,等我带你出去。”

望着瞳,他流着眼泪点着头说:“我等着……”

只是他等来的却不是瞳,而是冷勋,而他也再不是锦衣局的若,他成了流熏,自那之后他直到十三岁才又见到瞳,那时候他扶着手中的兵刃,望着面前这个思念了许久却突如其来的人,原本以为会是激动的相拥,只是瞳却头都不回的走了,自那之后到如今足足七年,瞳一句话都未曾与他说过,他问过寂刃为何,寂刃说,因为各为其主。

再抬头的时候,原本站着瞳的地方已经变得空荡荡,遥望远处的大殿,大殿四角黑白紫蓝四色的影卫,那是帝王的影子,早朝守护大殿,除了朝臣,不管是何人靠近百步,均是格杀勿论的。即使是圣上的皇后也是不行。而除了他们与朝臣也在没人知道大殿里面的一切,也自不会知道自己的主子承受着怎样的一切。

熏香飘在鼻翼,冷勋站在朝堂之上,耳边是兵部侍郎振振有词的奏请,苏童站在重臣之首,低垂着头,仿佛什么东西都比不上他脚下的一块方砖。世人都说苏家传奇,可如今这个苏家人却极安静,安静的让人害怕。

重臣之首的首辅大人道:“圣上,二殿下历来镇守边关,如今要他贸然回京必然会引起不必要的纷扰。依臣之见,不如派人前去,一来让二殿下安心,二来边关不会引起纷扰。”

文宣帝抚了抚胡子道:“卿家有什么好人选?”

“五殿下身居先锋将军,却无建树,如今朝里朝外对五殿下封将之事颇有怨言,不如趁此机会以此事堵住众人的嘴。”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站在角落并不受宠的五皇子身上,冷勋尴尬的低着头,不敢答应,也不敢推脱,他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他可以选择的。而他对那个远离京都七年的二哥唯一的记忆,也仅仅是把那匹他从小养大的马送他坐了战马而已。

“臣觉得林大人所言极是。”让冷勋万万没想到的是站出来的却是景轩。一身红衣的柳景轩格外刺目,象牙的奏板捧在双手之中。如今这样的时候他竟然不反对竟然还推举他离京。

“五殿下久入兵部,尚无大成,若此番前往北寒之地传旨,也是一番历练。”

少年状元向来口不择言,朝中大臣几乎都知道,景轩这番话本是对皇家不敬,可圣上却喜欢他这样什么权势都不看在眼里的性格。

“苏卿家呢?”作为一个史官,苏童站在那样的位置上,就已经注定了一件事情,那样的位置必然不是一个小小的史官能够承载的。

“臣同柳大人。”

看着苏童,文宣帝目中挂上了一抹看不清的颜色,声音却明朗的很:“准奏。”

下朝之后,身旁是重臣来贺,只是冷勋所看到的却是安靖的侧脸,南泽重病在身久不上朝,而今日在朝上也是往日那种孱弱的样子,并不说什么,而三哥归朝不久,朝堂之上本就不多言,自然不会为他说什么话,他记得小时候二哥还在的时候,兄弟之间本没有这些顾及,本以为会守着那份情谊就这么老死,只是太子谋反,让这一切顺势而变,随着太子的死,那种兄弟之间的情谊也变得荡然无存。

而今这朝中之事,那样的环环相扣,步步惊心,以然不是他所能看的明白的。

冷勋出京,京都便成了三皇子四皇子的战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回头看着那消失在汉白玉栏杆里的红色,那样琢磨不透的心思谋略注定着他异于常人的一切,可是难道这世人只有承继了那姓氏的人才有这样的冷傲的心思,那般缜密的谋略吗?想到这,白衣男子的脸上挂上了一抹狡黠的笑,一个人若有了比他能承载的更大的权利的时候,是会变得有野心的。

顺着京都往北的大路一直走,走到最后一个巷子口往里拐,若看到一片芙蓉林,再顺着那涿鹿二字的石碑往小路走,看到那个不大的门,上边没有牌匾只有一副对子,那便是苏家。

苏家的宅子在晋州是最大的,整个宅邸三百四十八间,历代帝王赏赐的珠宝无数,可是这宅子只是苏家的象征,真正住过这里的苏家人少之又少。而今住在这里的是苏童,那个出现在京都不过一年,便被野史写尽,传得神乎其神的苏童。

小渊阁的窗外,是整整一院子的芙蓉花。七月,芙蓉正艳,传闻这芙蓉花是当年的千沧帝王亲手为苏轩种下的。苏家与皇家的秘史历来就被传了许多版本,到如今苏轩传得最多,他与千沧帝被野历写尽,却只有两个结局,一个是苏轩等了千沧三十年二人终究策马红尘笑傲江湖;一个是苏轩离京后重病在床,被活活气死。

而他只相信最后一个。即使是苏家也终究躲不过命运两个字。

就这样一直站到天黑,直到那个黑衣少年站在他的窗前,他说了三个时辰里的第一句话:“如何?”

黑衣少年并未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看到他点头,仿佛有种无形的东西一撒而下,重重地砸在那肩头。整整一夜,他坐在窗边发呆。

他知道从他走出这一步开始,命运就已经被他自己改变。叹了口气,未在说话,白衣少年在那窗前站到天明。

而这又是怎样一个清晨,谋划、决绝,杀了别人,亦杀了自己。只是所有人所追求的终究还是那看不清的前路,若是盛世江山也罢,若不是即使是悬崖峭壁也要跳下去,因为江山争霸本就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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