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它归你了

等唐子鹤走了,江惟又蒙着被子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梦里起初很安静,只是偶尔传来玻璃器皿碰撞发出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了人声。

“时间到了。”

一个身着白大褂,手上似乎戴着白色橡胶手套的男人,缓缓走了过来。

他说话的声音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宛如一个刚植入语言系统的机器人,冰冷地问道:“你现在能看到什么?”

江惟听着声音,没有回答。他能感觉到自己在挣扎,挣扎着想要坐起身,身侧的双手摸到皮质医疗椅的感觉十分清晰,他甚至能抚摸到自己之前留下的抓痕。

但他什么都看不清。

眼前的景象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白雾,他拼命地眨着眼睛,想要分辨周围的环境。说话的男人距离他可能只有一步之遥,他却只能看到一个近似人形的,雾蒙蒙的白团。

这个认知让他惊恐地抬手,想要揉一揉自己的眼睛,想要证明眼前的这一切可能都只是错觉。如果可以,他甚至想给自己一巴掌,试试看能不能把自己扇清醒过来。

可他刚有动作,又听到那个男人声音毫无起伏地说道:“老师说过,服药量测试期间,不能乱动。”

肩膀处突然出现了两道压力,把他直接硬生生按回了椅子上。脑袋和医疗椅产生的撞击感让他有些想吐,却只能咬牙忍了回去,肩膀上的力道并没有马上松开,好像是在确认他会不会再次违反规则,足足等了十几秒,才松开了手。

医疗椅的背后,一左一右,至少站了两个男人。

江惟握紧了拳头。

睁眼和闭眼仅仅只有白和黑的区别,近乎于被剥夺了视觉感官,分辨不了眼前的环境让他落入了最容易让人产生恐慌感的情况。

这个地方到底有多大?

这个地方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结构?

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长什么样子?

所谓的“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里面……到底还有多少人,或近或远的,看着这一切?

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个被扒光在聚光灯下的小丑,无处可逃,甚至无处可躲。

这种认知让他感觉自己如坠冰窖,呼吸却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你现在能看到什么?”

江惟抬起头。他什么都看不清,但依然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眼神过于凶狠,男人竟然没有马上采用强制性手段,而是又重复了一遍:“实验体001号,这个问题的答案即将决定你接下来要服用的药物剂量,请如实回答。”

“你现在能看到什么?”

这样的僵持其实是毫无意义的,江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要对方愿意,他们有很多种方式让他服下药物,而如果他愿意顺着对方的意思来,至少可以选择让服药的方式不那么痛苦。

“我……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

江惟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声音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因为急促的呼吸而起伏较大。

“请具体描述一下。”

江惟盯着这个男人:“我只能看到,你是一团白色的人形状物,周围全部都是成片成片的白色……”

只有白色。

这是他现在才发现的问题,他不确定是自己的眼睛对颜色的分辨产生了问题,还是真的这周围的所有东西全都是白色的。

他没有办法坐起身去查看自己衣物的颜色,所以无法去确定自己的猜测。

男人似乎是转过身去记载了一些东西。

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到只剩下了江惟粗重的呼吸声和纸笔摩擦而出的写字声。

然后他再次听到了脚步声,同时,肩膀上又出现了两个和之前差不多强的力道把自己按在了椅子上,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不断地靠近。

“接下来我将检查你的眼部状况。”

男人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江惟的脸发出来的,他看不清对方手里拿着的东西,却能感受到金属反射出的光泽。对于未知的恐惧彻底涌上心头,他拼了命地开始挣扎,不受控制地扭曲着身体想要摆脱束缚。

他甚至听到了右侧肩膀脱臼的咔咔声,整个人被这钻心的疼痛刺激得汗如雨下。

但是从始至终,那两个按着他的力量,没有减轻半分,只是在加强,不断的加强。

就像被按在砧板上的鱼,想要通过拼命地蹦哒来为自己寻求一线生机,但到头来,这份努力在对方的手里却好像不值一提,只等着它精疲力竭,窒息而亡。

他体会到了绝望。

啪嗒——

一道细微的声响在江惟耳畔响起。

这道声音绝对不属于这个梦境。

他条件反射般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眼睛死死地盯着宿舍门。

过了一秒,他好像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和梦境中的截然不同,虽说不上色彩纷呈,但却足够清晰。于是他这才愣愣地一手抓着被子,另一只手撑在床单上,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我回来了。

尽管这张床的触感可能并不比那张皮质医疗椅好上多少,但至少证明着他回来了。

离开了那个地方,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回来了。

————

唐子鹤拎着从食堂带回来的两份蔬菜粥,回宿舍的路上给江惟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等下来给他送饭,然后等了半天,却没得到任何回复。

难道是喝了感冒药之后睡着了?

唐子鹤站在门口,准备敲门的手缓缓放了下来。

他低头看向了墙角的小盆栽。

江惟之前有跟自己提过,为了防止出现忘了带钥匙结果回不了宿舍的情况,他把其中一把宿舍钥匙放到了盆栽下面了,用来以防万一。

于是他蹲下身,随手挪开盆栽拿出了钥匙,却没有马上开门。

还是提前告诉对方一声比较好。

他把钥匙放入了口袋,随后单手打字发送了一条消息,足足等了十分钟,还是没等到对方的回复。

再这么等下去,粥就要凉了。

他记得江惟不喜欢吃放凉了的东西。

这可不怪我。唐子鹤在心里嘟囔了一句,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啪嗒——

唐子鹤走了进去,看见床上坐着的人正大口大口地喘气,皱了皱眉头,快步走了过去:“怎么了?”

江惟摆了摆手,用力咳嗽了几声之后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表示自己只是被呛到了,没事。

“你怎么来了?”江惟缓过劲儿来之后,笑着翻身下床,走了过去,“用盆栽下面的钥匙开的门?”

“嗯。”唐子鹤把钥匙和粥一起放在了桌上,“你之前睡着了?”

江惟点了点头,根本没在意唐子鹤擅自开门的问题——硬要说的话,他甚至有些感谢唐子鹤在这个时候开了门,打破了自己的梦境。

他把粥拿了出来,还是温热的,但如果现在不赶紧吃的话,等下就要凉了。

“睡觉出了这么多汗,做噩梦了?”唐子鹤帮江惟拿出了塑料小勺,递了过去。

江惟有些着急地吃了几口,又喝了一大口水,才舒服地叹了口气。之前睡着了不觉得,现在醒过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因为早上中午都没吃饭,已经基本饿得前胸贴后背了。ぷ99.

过了好一会儿,粥已经被他胡吃海塞地吃进去了半碗,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鬓角,上面确实有不少汗珠,滑溜溜的。

这应该是梦里吓出来的,他用纸随意地擦了擦,说道:“没有,我原来发烧睡觉也流汗,应该是退烧的正常反应吧。”

“已经退烧了?”唐子鹤好像并不觉得对方真的能在一天之内退烧,皱着眉指了指自己之前就放在桌上的袋子,“里面有支体温计,等下你可以量一下。”

江惟点头答应了下来,心思却完全没放在这件事上。

唐子鹤也端起碗,目光在这间单人宿舍里环视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任何一把多余的椅子。

江惟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圈,意识到了问题之后站起身把椅子让了出来,自己坐在了床边。

唐子鹤吃饭的时候向来都是安安静静的,但在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独处的情况下,这份安静显然让江惟有些无所适从。

“今天上课有讲什么重要内容吗?”江惟主动挑起了话题。

因为发生了信息素外溢的情况,唐子鹤中午又到施总办公室去帮忙请了下午的假,让江惟一整天都窝在宿舍的床上,比预计的情况多掉了一下午的四节课。

唐子鹤仔细回忆了一下,本来下意识地想要摇头否决,却好像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对上江惟视线的时候轻轻点了点头。

“有……等之后晚自习的时候我给你讲,不多。”

江惟在这方面从来没有怀疑过面前这个人,这次自然也不疑有他,放松地答应了下来:“那就好。”

两人后来又杂七杂八地聊了会儿天,但介于唐子鹤晚上还要去上晚自习——哪怕有检讨在身,这种好学生最基本的形象管理在他们唐哥看来还是绝对不能丢的,毕竟谁知道李主任会不会哪天又抽风准点跑到一班来检查。

江惟也没打算留他,非常自觉地在吃完之后收拾好了垃圾,然后将垃圾袋递到了即将离开的唐子鹤手上。

唐子鹤看着手中的垃圾袋,又看了看正准备往宿舍垃圾桶上套个新的空袋子的江惟,大概是被这份不要脸的自觉性给震撼到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开口问道:“……没什么补偿?”

江惟套垃圾袋的手顿了顿,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他一拍手,蹦哒着去桌边把钥匙拿了起来。

“这个,归你了。”江惟毫不犹豫地把东西放到了唐子鹤手上,抿唇一笑。

唐子鹤看着手中的东西,愣了几秒,才抬起头用一种不敢置信又有些疑惑地目光看向对方。

“你也知道,这本来是我拿来备用的……不过嘛,你现在是我保守秘密的盟友,为了确保再次有突发状况的时候你可以毫无阻碍地应对,同时为了表达我的诚意……”

“再加上我这个人又为人十分坦诚,所以——”

“它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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