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赌坊的主人霸占了我的妻子，让她为奴为婢，如果拿不出那五十两银子，我就没办法救回她……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一时猪油蒙心，犯下这样的过错……”
赵志哭哭啼啼，悔不当初。
而听完了他的故事之后，老汉抱着孙女，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毕竟淳朴，哪怕刚刚遭遇了那等恩将仇报的事情，老汉也是在心中原谅了赵志，毕竟是都有苦衷。
“没想到你身上有这样的遭遇……如果你早说出来，老汉我多少还是能帮你一些，但无论怎么样，你也不应该这样做，不应该去伤害我的妞妞呀……”
老汉叹息着说道。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好后悔……老丈，求你原谅我吧，我真的错了，我好后悔……”
赵志哭声连连，不断地重复着道歉的话。
但，一旁的楚云，却始终一脸平静，没有受到丝毫情绪的影响。
“你并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你只是迫于形势，在用自己的经历来博取同情。”
楚云摇了摇头。
赵志身体一震，抬起头泪眼朦胧，却不说话，只是用这样的表情盯着楚云。
而老汉犹豫了一番，似乎也觉得，楚云不应该用这样冷淡的态度，去面对一个如此可怜的人。
“我相信你的故事是真的。”
楚云看着赵志，淡淡道:“但是，在这个故事中，你并不无辜，你会陷入赌博的泥潭，固然是因为有外力引诱，但在你输光自己的家当，在你签下那张贩卖妻子的契约时，你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在这个时刻，你只是一个魔鬼，对你的妻子来说，你是一个比魔鬼还要可怕的人。
在你输成一个穷光蛋的时候，你本可以抽身而退，但你还是应了赌博的魔咒，赌上了自己不该去触碰的东西，那个时候的一时猪油蒙心，并不是只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它会一直缠绕着你，因为有些底线是坚决不能被突破的，破了第一次，就会有之后的无数次。”
“……不！”
赵志愤怒了，他扯着脖子对楚云怒吼:“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凭什么这么说！那时候得我只是一时冲动，如果现在让我再选择一次，我是绝对不会按下那个手印的，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又怎么会再犯？！”
“不，你还会再犯。”
楚云冷漠摇头。
“你放屁！”
赵志被彻底激怒了，哪怕他知道，自己不是楚云的对手，但他还是爆发了。
回想起自己和妻子以前的生活，回想起那安静中带着一丝甜蜜的温暖，他整个人顿时就激动到了极点，指着楚云大声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的确犯下了大错，但我现在也已经后悔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道就不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吗？如果你非要认为，我一定会范，那你干脆直接杀了我算了！”
说罢，赵志昂起了自己的头颅，将脖子露给楚云，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单薄虚弱的身躯里，爆发出了激烈至极的情绪。
“公子……”
老汉在旁看着，也是心生不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不，你还是会再犯。”
楚云没有丝毫的动容，他用坚定地语气再次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判断，顿了一下之后，说道:“就拿刚才的事情来说，你打算怎么办？如果没有我的出现，你打算怎么办？”
“……”
赵志的情绪为之一顿，这个问题，他有些难以回答。
楚云道:“老汉的积蓄虽然不算少，但满打满算，只有十两银子左右，而你签下的那张卖掉妻子的契约，标价是五十两银子，如果想要赎回，数字只会比这个更多，或许是一百两，或许是二百两。
但，哪怕只有五十两，你又会怎么做？你又能怎么做？你能从哪里得到这五十两银子？找朋友帮忙？
你已经输光了自己的家当，输掉了自己的妻子，我相信你也已经没有了朋友，如果有人愿意帮你，你也不会落得这步田地。
那么，你就只剩下你自己了，如果你要救回你的妻子，你准备怎么去赚钱？离了这个善心的老汉，你拿着那把刀子，还能从谁的手里拿钱？那，对你来说，赚钱的办法，就只剩下一种了，没错吧？
那个办法，就是拿着从老汉这里抢来的十两银子，再进一趟赌坊，再去豪赌一场……我说的没错吧？”
“……”
赵志的嘴唇蠕动着，身体也在颤抖着，低着头，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他心中的自尊，心中的慷慨激昂，心中的圣贤书，那些宁死不屈的大道理，在这一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看到那十两银子时，心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又有本钱，又可以去赌一场了。
十两银子，玩的不大的话，可以在牌桌上打两个时辰，如果运气够好，几轮下来，就能把本钱翻个番，到时候再上二楼玩几把大的，如果运气够好……
如果运气够好……
忽然，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麻木的状态中，仿佛认清了什么东西。
楚云怜悯的看着他，说道:“我相信你的故事是真的，我相信你的后悔是真的，事实上，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后，如果不后悔，那才是真的有问题，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有些底线，是不容越过的。
先别说牌桌上的输赢，到底是不是运气，哪怕是，你又如何能保证，自己能一直赢？输了会怎么样？
退一万步说，哪怕你今天拿着这十两银子，去把妻子赢回来了，以后呢？你会从此再也不赌了吗？
你不会。
或许最开始的那一两天，你会有坚定地态度，但人总是会变，人生很长，你总是会遇到需要钱的时候，而这个时候，你会回想起，你曾经拿着十两银子，赢到了五十两，甚至是一百两，二百两，你会认为自己能赢。
而到了那个时候，你如果又输了呢？你已经卖过一次妻子，她在你眼中，曾经变成了货物，以后你在想赌的时候，你会放过她吗？能卖五十两银子哦，够你去翻盘五次了，你说你能挡得住那个诱惑？
我不信。”
楚云说完，停顿了许久，看着已经呆滞的赵志，说道:“我知道你过得很惨，但这些经历，已经把你变得不再是一个人了，你能为了筹集再赌一次的资本，对一个帮助过你的善良老人亮出刀子，没有什么突破底线的事情，是你以后做不出来的，但，无论你遭遇了怎样悲惨的事，这都绝不能成为你去伤害其他人的理由。”
话音落下——
赵志的胸腔剧烈起伏，神色越来越激动，最终却闭上了眼睛。
“……你杀了我吧。”
赵志颓然的坐在地上，自嘲的笑了起来，眼角的泪水缓缓滑落，整个人像是一块木头，无力的倒在牛车上，道:“活成这样，我也没有再继续苟且下去的理由了。”
“唉……”
老汉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捂着小丫头的眼睛，转过了身去。
“我不会杀你。”
楚云却摇了摇头，说道:“但，我也不会就这样放过你，按照天机王朝的律法，你拦路抢劫，要被关十年以上，待会儿进了城，我会把你送去官府，至于你的妻子，以及那个赌坊，我会将这些问题解决。”
“……”
赵志的面颊抽动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不敢置信的光，他颤巍巍的抬起头，看向楚云:“你，你愿意救我妻子出来？”
“是。”
楚云平静的点了点头。
而他要做的，还不止于此，那赌坊所做的事情，实在是肮脏至极，像那个勾引赵志坠入泥潭的混子朋友，实际上就是赌场养的一些水鬼。
他们的工作只有一件，那就是将那些活在干净的陆地上的人，想发设法的引诱，拉到漆黑的泥潭中，榨干每一分价值。
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楚云既然知道了，就绝对不会放过。
只是……
楚云自己也没想到，他不远万里，从镇妖府来到大明府，所接触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如此的黑暗，如此的肮脏龌龊。
这让他对于‘大明府’这三个字，感受到了一丝别样的嘲讽。
秦无极说，天下乌鸦一般黑。
现在看来，这乌鸦确实飞得到处都是，灵海巨城有，这大明府金霞城同样也有。
……
不多时，老汉驾着牛车，来到了一座繁华巨城的城外。
顺着官道，牛车从北城门驶入城中。
进了城，老汉拉着车上的三个人，来到了北城的衙门外，作为一个朴素的农户，第一次来到衙门前，老汉心中紧张至极。
“放轻松。”
楚云轻轻拍了拍老汉的肩膀，道:“你是一位善良的老人家，你应该知道，这个时候，让这个迷途的年轻人在监牢中与世隔绝，好好反省一段时间，才是对他来说最好的解药，这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老汉叹息了一声，点了点头，走上了衙门口，对门口一位衙役道:“官爷，我要报官……”
许久之后，大概是正午之时，楚云和老汉一起走出了衙门。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案件。
老汉路上捡到一个年轻人，把人救起来之后，却遭到年轻人恩将仇报，被其威胁抢劫，然后得到了一位过路人的帮助。
整个过程，人证物证俱在，且逻辑清晰，甚至犯案人赵志自己也亲口承认了所有的事情经过，所以判决起来也很简单。
赵志需要在这座监牢里，待上十二年的时间。
当听到判官的决定后，赵志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似乎感受到了一股赎罪的解脱，只是在被衙役押走之前，他扭过了头去，用期盼且灼热的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楚云，而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离开衙门口的时候，楚云和老汉挥手告别，老汉再次感谢了楚云对他的救命之恩，然后带着孙女继续卖菜去了，全然没有注意到，楚云在他的布兜子里，又放了十几两碎银子。
在这个天下乌鸦一般黑的世界，善良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品质，楚云觉得，拥有这种品质的人应该得到更好的对待。
那么……
楚云缓缓呼出了一口气，目光望向了西城的方向。
赵志曾经的家，就在西城的方向，那家名叫如意赌坊的赌坊，也就在西城。
楚云一边往西城走去，一边观察这座金霞城的风土人情。
这是一座很大的城池。
比灵海巨城更大，而且更加繁华，二者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上。
天机王朝以府来划分地域，府内有数量不等的域，像灵海巨城，只不过是灵海域的主城，但这座金霞城却不一样。
这里没有什么金霞域，金霞城，就是大明府的府城所在，也是整个大明府，最为核心的地带。
而且……
这金霞城，还有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
那就是，在六百多年前，金霞城曾经是整个天机王朝的王都，是曾经的皇城。
虽然后来因为一些原因，皇室将王都迁移到了别处，但这金霞城，毕竟是与众不同，与其他的府城相比，都更具优越性。
而楚云之所以会来到这大明府金霞城，自然是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这里，有一处即将开启的遗迹。
楚云曾经用一枚地品饵料，钓上来一张遗迹地图，上面有标注了这遗迹内的所有情况，及各类的信息，可以说，有了这张地图，楚云再去探索遗迹，那就和回自己家后院是一模一样的，遗迹内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予取予夺。
所以，在决定要离开灵海域之后，楚云第一时间，便向着大明府金霞城而来，经过十几天的赶路，才终于在遗迹开启前的第四天，抵达了金霞城内。
换句话说，楚云现在有整整四天的时间，可以在这金霞城内尽情的玩耍，而他现在要去的第一站，就是……
西城的如意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