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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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令兵传达完命令后,便迅速消失在了无尽的夜色中。

虎子从连长紧蹙的双眉中分明读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其实,连长心里十分清楚,刚才姚老七那半句没说完的话,确是道出了不少弟兄的心声。但凡是打过几场硬仗的都能从枪声的规模中听得出来,撤往苏州河南岸的根本不是几个营几个连,而是几个师几个旅,甚至更多。这种大规模成建制部队的撤退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国民政府决定弃守上海。自己这个连此前接到的最后一个命令是“死守闸北”,而就在兄弟部队大规模向南撤的同时,自己接到的这个命令竟然不是撤退,那又会是什么呢?难道……

连长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环视了一下弟兄们紧盯着他的眼睛,镇定地说:“执行命令,全连跟我马上赶往四行仓库。”

四行仓库是金城、大陆、盐业、中南四个银行的储备货仓,是一幢五层楼的钢筋水泥建筑,十分坚固,一般的炮弹根本奈何不了它,即便是500磅的重磅炸弹,最多也就炸出一些凹洼,对于内部结构根本起不了破坏作用。正因为如此,会战之初,88师师部就曾设在这里。

二连到达四行仓库的时候,有些一连和三连的弟兄已经在那儿了,由于一营防守的战线比较长,大部分弟兄还没能赶到。

谢晋元一见二连长,便迎了上来,两人互相敬了军礼后,谢晋元脸色凝重地下达了命令:“第三战区长官部已经下达了全军向沪西撤退的命令,现在各部队都已经在西撤了,上峰要求我们师留下来一部分力量,继续在闸北与日军缠斗,以彰显我军仍留驻上海进行彻底斗争的事实,以正国际视听。师长把这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我们一营,并委任我指挥我们这支孤军,以四行仓库为据点,与日军血战到底。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二连长先是怔了下,刚才接命令时的不安顿时一扫而光,他坚定地回答:“坚决执行师长命令,誓与日军血战到底。”

谢晋元大步走到二连弟兄们面前慷慨陈词:“上峰要求我们留下来与日军血战到底,此一留将是生死两隔。”他用手指了下苏州河对岸的公共租界,“有不愿留下来的,现在就可以从路桥上过去,河对岸就是安全的地界。不怕死的,就跟谢某继续留下来跟日军拼到底。”他用眼扫了一下一百五十余张风尘仆仆的脸,从这些脸上他没有看到一丝恐惧和慌张,反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仿佛他们是去参加一个平常的聚会。谢晋元顿了顿,提高了嗓门:“时穷节乃现哪,弟兄们,是我们中国军人表现民族气节的时候了,别让对岸的洋鬼子笑话我们胆小怕死!”

人群依然没动,而回应他的是弟兄们气贯长虹的喊声:“杀身报国,誓灭倭奴!”

对岸公共租界里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悠扬的笛声,曲调是岳飞的《满江红》,几个会唱的跟着曲调哼了起来,很快不会唱的也加入了进来,歌声迅即在四行仓库上空汇成了一股澎湃的洪流:“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

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不知不觉中,大伙已是泪眼朦胧。

二连长的目光在人群中急切的搜索着,最后停留在了一张黝黑的脸上:“赵剑虎,出列!”

“是!”赵剑虎不知啥事,应声道。

“我现在命令你跟上二营和三营的弟兄一起撤!”

赵剑虎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焦急地问:“连长,你不要我了吗?我也是一营二连的兵啊!”

“我们留下来是九死一生,你抵得上五门炮,守卫南京更需要你。”

“可是……”

“没有可是,执行命令。”二连长的语气十分坚定。

虎子看了一眼谢团长,谢晋元冲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虎子站直了腰板,向面前这一百五十余个高高矮矮的身影行了一个他入伍以来最标准的军礼,撒泪向他们告了别。半道上,他带着万分依恋翘首回望,发现仓库的外墙在火光辉映下多出了两排字,这两排字像烙铁一样烫红了虎子的眼睛——我生国亡,我死国存。

远方,血色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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