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是一个中尉,此刻他正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平端着一挺轻机枪冲在最前面:“给老子让开,让开……”显然,他没注意到码头上会有宪兵。

“站住,再往前就开枪了!”宪兵中校一声厉喝,朝天放了两枪,人声鼎沸的码头再一次安静下来。中校一挥手,几十个端着冲锋枪的宪兵立刻围了上来。

“哪一部分的!”

一见是宪兵,中尉一下就怂了,刚才那股猛劲儿也泄了一大半,声音像他手中的枪管一样低垂下来:“51师的。”

“51师的?有唐司令长官的撤退手令吗?”

“没有!”

“没有?那就是临阵退逃了!唐司令长官的广播你们都听到了吗?人在城在,城破人亡,吾辈军人当战死沙场,誓与南京共存亡!本人奉城防司令萧长官之命,特在此处维持治安,如有军人临阵脱逃,定当按军人连坐法严加惩办。”中校的声音陡然增高了八度。

“长官,俺们不是临阵脱逃,俺们把俺们营长送上船后还要回去跟鬼子拼命!”中尉的声音被江风吹得有些发颤,“俺们营长的腿两天前就被鬼子的炮弹炸飞了,但他一直不肯让俺们抬下去,他说就是死也要和弟兄们死在一块儿。就这么用纱布包着跪在地上指挥作战,今天还发起了高烧,人迷糊了才被俺们抬下来。可城里陆军医院的医生说,这伤非得做截肢手术不可,他们这儿的消炎药已经用光,麻药也不够用了,这么大的手术,没有麻药怕他扛不下来,所以才请示上峰,上峰也同意送他到大后方去医治,我们这才扛起他赶到码头,想不到还是……”他猛抽了一下鼻子,右手颤悠悠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这是陆军医院的证明。”

宪兵中校翻开纸条看了几眼,叹了口气:“哎,可这不是卫戍司令部的通行证啊!”

“长官啊,你行行好!”中尉突然扯开了嗓子,“就让俺们营长上船吧!他不像俺们这些光棍儿,死也没人惦记。他才刚结婚,小两口都还没亲热过啊!就给俺们营长留条命,以后下个种吧!”

“是啊,长官,咱这些人即便都战死了也无所谓,只要咱营长还在,咱306团1营的番号就在,您就算积点儿德,给咱们营留一粒种子吧!咱们大家伙儿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啦!”

“是啊,长官,您就行行好,给我们营留点种子吧!”

南腔北调的呼号声从担架旁边传了开来,让那一片人浪又平静了许多。

码头上的空气像是被冬夜的冰寒冻住似的,凝固在了那儿。

片刻的宁静终于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鬼子坦克,快……快……手榴弹……手榴弹……”

声音渐渐地虚弱下来,最终消失在周围一声声急切的呼唤中。

虎子顺着那声音望去,是担架上的那具躯体发出的。躯体的下半部分从膝盖以下就没了,只有渗着脓血的纱布裹在那两截膝盖头上,鼓鼓囊囊的像是两个人血馒头。

冷风不断地撩动着纱布上的那股腥臭味,使离他较近的那些市民捂住了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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