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答案预先确定的问题。
就算在是车辆的密封环境里，就算司机与后座隔离而无法听到声响，就算身边只有杨谨一人，尤三思依然只能回答一个答案。
“相信。”
尤三思的语气不容置疑，脸上的神情却不像语气那么坚决。
“尤主任都不问问这四个字什么意思？”
尤三思轻笑一声说道：“杨主任在小瞧我吗？”
“众人成家，众家成国，众国则成天下，个人拥有独立的属性，却又同样从属于集体，个人与集体息息相关。”
“而为了确保集体的长久存在，个人需要维持对集体的奉献精神和荣辱精神，需要对整个国家的命运抱有使命感。”
杨谨点头说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而活，但是人们不该只为自己活，这个解释也算不错。”
“原来杨主任是个理想主义者？”
这可不是尤三思期待的进展，因而这句话尤三思刻意控制，在话中保留了不少嘲讽意味。
“说不上理想主义。”
杨谨偏头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以闲聊的语气说道：“个人让渡权力形成国家，国家利用权力维护个人，而为了让维护更具效率，我们成为了部分权力的代理人。说到底，我们存在的意义，不是为了享受权力，而是为了使用权力。”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尤三思轻咳一声，笑着说道：“所以杨主任想说，你是为了权力得到更好的行使，因而选择离K县高官的位子，来到京一学院当个不值一提的教导主任？”
“不值一提吗？”杨谨轻声重复。
如果当真不值一提，以尤三思表现出的影响力，又怎么会屈尊来这里当个行政主任。
尤三思说道：“一县之长，下面是数万人民的衣食住行；一校之长，下面是数千学生的日常生活，两者对比之悬殊，还用我多说吗？”
杨谨看了眼尤三思，说道：“尤主任好像很努力地在提醒我，离开合则县不是一个好选择？”
尤三思回道：“杨主任心中真无一丝一毫的后悔？”
杨谨脸上的冷淡稍稍消融，嘴角略微扬起些弧度。
他猜到尤三思的想法了。
“难道尤主任很想看到我后悔的样子？”
“当然不是。”尤三思微微低头，以不招致反感的姿态说道，“我只是想给杨主任一个消除悔意的机会。”
“愿闻其详。”
尤三思从右手的公文袋里取出一份文件递向杨谨，解释道：“这是一份自省书，只要杨主任愿意在上面签上名字，杨主任就能拥有改变选择的机会。”
文件悬在两人之间。
杨谨望着文件，没有伸手去接，即使不看，他也知道里面的内容。
杨谨久久没有动作，尤三思的神情慢慢变冷，说道：“杨主任，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杨谨平静望着尤三思，没有接过尤三思的话，而是问道：“尤主任，如果县高官是夏国体制里最令人满意的职位，你为何还在努力向上，而不是找一个地方享受‘悠闲’的仕途生活？”
这问题太熟悉了，尤三思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任命取决于个人能力和岗位的适配，取决于职位的空缺与人才的充沛，取决于很多因素，但是与个人好恶毫无关系。”
杨谨说道：“只是这样吗？”
“杨主任还有别的想法？”
杨谨将尤三思手中的文件接过。
尤三思面色稍缓，紧接着他便看到杨谨没有打开文件，而是直接将它放在面前的承板之上，拒绝的意思显露无疑。
“只是这样。”杨谨用陈述的语气重复道。
这份文件，就是尤三思话语的反证。
尤三思望着杨谨，以警告的语气说道：“杨主任，请珍惜你所拥有的每一次选择，它们都可能成为你最后的机会。”
杨谨神情冷淡。
“金银财器，豪宅美人，位置越高拥有越多，这是最广泛的想法，大多数人为此奋斗不息。”
“临渊而立，猎猎风声，另有些人喜欢这种感觉，总想抵达更高处去看一眼，因之而步伐不停。”
“大权在握，生杀予夺，还有些人享受这种感觉，试图扯开身上的锁链自由自在，因此而有进无退。”
“尤主任，你更偏爱于哪一种？”
没一个好答案，尤三思冷哼一声说道：“没有家国天下了吗？”
“尤主任要这样选吗？”
尤三思没有置气回答，思考片刻问道：“如果我说三种都好呢？”
“那么我会出现，站在你的身前，挡住你的位置。”
尤三思眉头紧皱，他感觉自己遭到了杨谨的戏弄，恼怒地说道：“杨主任心情不错，还能开玩笑？”
这时车辆缓缓降速，两人都停下话语。
车窗被摇下，一名警卫探头看了眼车内，朝着车里的两人行了个礼。
杨谨冷淡点头，尤三思则是含笑回应。
汽车再次发动，车窗被摇了上去，车内重归安静。
杨谨无声无息望着窗外，好像沉迷于外面的风景，看样子不打算续上方才的话题。
尤三思右手握拳，他看着一脸平静的杨谨，不知道杨谨凭什么有恃无恐。
尤三思伸手拿回文件，右手手指在文件上轻弹两下，与纸张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尤三思沉声说道：“杨谨，你这么有把握，你一定能够安然渡过？”
“当然不是。”杨谨给出一个意外的回答。
尤三思皱眉看着杨谨。
杨谨说道：“正如你所见到的，我对这件事情毫无准备。放心吧，我没有藏下什么，应该看到的，你都看到了；应该知道的，你也都知道了。而我对这件事情的解决，其实一点把握都没有。”
“即使这样，你也不肯接受？”
杨谨冷淡答道：“是的，我拒绝。”
车厢里陷入死一样的沉默。
两人都不再说话，直到汽车缓缓停下，司机下来将车门打开。
尤三思鼻间用力呼出浊气，右手文件再一次递向杨谨，他没有开口，但是他相信杨谨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杨谨摇头，没有去接，跨步下车。
一栋高大的类玻璃建筑立于眼前，视线没有收到任何遮挡，内里种种一览无余。
老人坐在异常宽大的桌子后面，偏头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