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与人的交流之中，存在所谓的真相吗？
从现象到眼睛，从眼睛到大脑，从大脑到喉舌，信息于每一次转移中发生损耗，而从一个人再到另一个人，哪怕排除了智识、语言之类的交流障碍，其间的损耗依然要超过之前的所有流程。
人们凭借想象填补损耗带来的空白，人们以此种方式达成人与人之间的交流，然而这份“想象的填补”，究竟能够多大程度上弥补“真相”的损失，大概没人能够准确给予回答。
所以，如果将谎言定义为描述与事实不符，那么唐益可以给出一个刻薄的结论：当一个人张嘴开始说话的时候，就算他发自本心地想要说出“真相”，谎言依然会无可避免地从他的口中流出。
人们永远生活在谎言之中。
就是抱着这样的怀疑态度，唐益无法完全信任何诎的故事。
尤其，在何诎说出那样的话之后。
唐益问道：“你刚才说‘许千秋选了一个人’，那是什么意思？”
早在开口讲述的时候，何诎已经回转了方向，此刻正平静地看着唐益，眼中的火焰稳定地燃烧着，看上去像是额外粘上去的贴纸。
何诎回答道：“这句话没有其他的理解。就像我所说的，许千秋选了一个人，代替他解决异能带来的问题。”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心声无法遮掩情绪，唐益愤怒地喊道，“你知道我的意思！那个人是谁？”
何诎微笑看着唐益。
老山参脸上那道裂痕愈深愈长，逐渐超出了微笑的含义，甚至让人从中读出几分嘲弄，最后连声音中似也染上了嘲笑意味。
“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依然需要别人口头给与确认。然而，若是我说那个人不是你，你又会有怎样的想法？是带着安心将它抛到脑后，还是继续指出各种理由，试图证明我的欺骗和错误？”
何诎抬起干瘦的右手。
它的指节迅速融成一团，如淤泥般在它身前不停搅动，突然猛地向外延生长变形，化成一面晶莹透亮的镜子，镜面上清楚地映射出唐益的面容。
“看看你的表情，何须我来多说？”
唐益握紧拳头。
的确不用多说。
唐益是何诎诞生的意义，所以何诎所以待在他的身边，所以何诎给他那些建议，一切都解释的通。
但是唐益依然抗拒相信。
换成束飞云，他大概会欣然接受何诎的说法，他会越发确信自己是“天之骄子”，理应承担未来的重责以及随之而来的荣耀，但是唐益不行。
越是重大的责任，越是会引人关注，这些关注偶尔会催生荣耀，但更多时候，它们只会产生付出、牺牲和痛苦。
想想吴用，只是因为“重要”，吴用不得不东躲XC，竭力隐藏自身的存在。
唐益不想成为那个重要的人，他想要平庸地活下去。
“为什么是我？”
“那是命运给你安排的角色，如果你非要得到一个理由，那么我只能说，因为你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父亲。”
父亲？
唐益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盯着身前的何诎，恨恨说道：“父亲知道，你告诉他了，所以他没有带我离开？”
何诎对唐益关注的重点颇为意外，不过还是摇头回答道：“那是他的选择。就算没有我的参与，他依然不会带你离开。”
唐益咬牙，嘴唇狠狠抵在一起。
直到现在，唐益依然没有理解，为什么父亲要藏着那些秘密？为什么父亲选择带着母亲离开，却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如果父亲提前告诉他一切，哪怕不舍，唐益依然会选择和父亲离开，那样的话，他就不用经受现在的一切。
谎言，欺骗，试探，挣扎，每一次思考，唐益都感到深深的疲惫。随着疲惫越来越深，唐益的不解也越来越深，以至于唐益必须小心避开，以免这份不解转化为对于父亲的怨恨。
何诎，它是最可能的答案，但是它拒绝承认。
冷静，唐益深呼吸，告诫自己，保持冷静。
期待和依靠别人是样陋习，就算父亲依然还在，同样不会允许他过多依靠。
保持冷静，控制情绪，解决问题。
这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唐益再次开口。
“为什么之前一直保密，越早告诉我，我为之准备的事件越长，难道不是更有利于解决问题吗？”
“在我诞生的时候，许千秋给我定下一条简单的规则：永远不要透露未来的状况。”
“你给我的建议，与透露未来又有什么区别？”
“在你不知道预知的时候，建议只是建议，在你知道之后，建议就成了未来。”
何诎的话像是绕口令般的调侃，但是唐益听懂了其中的意思。
唐益盯着何诎的鬼火，平静问道：“以后你不会再给我建议了？”
何诎目光幽幽地看着唐益，回答道：“我知道，你依然怀疑我。接下来我会消失一段时间，你可以放心了。”
唐益目光低垂。
少一个“监视者”能令他松口气，但是与此同时，他也少了一个“指导者”，现在的他无法评估两者孰轻孰重。
思考片刻，唐益再次发问：“许千秋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为什么还会有无法解决的问题？”
“火已经烧了起来，你知道它会变得更旺，不代表你有能力现在将火熄灭。”
“我有灭火的能力？”
何诎：“以前的许千秋是这样相信的，至于现在，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何诎：“在许千秋原本的计划中，他需要假死消失一段时间，以此促使世界走向某个局面。但是按照谷虚白的说法，许千秋的假死计划显然出了意外，也许他真的死了。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你会如何。”
唐益瞥了眼一旁的谷教授，教授一直用冷漠的目光盯着他，那副神情看上去颇为吓人。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谷教授不再追问？”
何诎回答道：“把一切告诉他，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唐益皱眉道：“我不像成为‘那个人’，也不想别人知道存在‘那个人’。”
“我了解他。”何诎左手指向谷教授，“他对这一切不感兴趣，他只对异能感兴趣，如果你告诉他一切，他会选择帮你保密，然后尽可能地给予你帮助。”
唐益看向谷教授，谷教授之前的表情可不像“只对异能感兴趣”。
唐益问道：“谷教授也是你最开始的安排吗？”
何诎微笑不语。
就如它之前所说，未来不可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