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20年，4月14日，周二，晴。
在唐益离开学校的同一时间，一家医院里，一个中年男人推开房门，在病床旁边坐下。
“身体怎么样了？”
“还行吧，死不了。”卫国神态厌倦，回答的方式显得异常不近人情。
中年男人没有生气，从旁边茶几上拿起苹果和刀，刀身绕着苹果旋转，通红鲜艳的果皮一寸寸拉长离开，露出微染黄意的果肉。
“免了，受不起。”
中年男人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下去。
“我的儿子死了，而我现在依然对于情况一无所知，就在刚才，我听说我的表弟也死了，同样没有任何人给我一个理由。卫队长，我知道你可能经历了一些我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请相信我，我所承受的痛苦亦不轻松。”
杨谨声音温和，吐字清晰且缓慢，神情显露出对于卫国的理解，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
正是这丝悲伤令卫国的心中生出几分愧疚，于是他伸手接过杨谨手中的苹果，低下头，沉声问道：“杨怀义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他说他会处理好，事情结束之后给我一个交代，于是我便没有再问。你知道的，我总愿意给与别人信任与选择，就像当初你拒绝我的提拔，我便一直由着你在刑警队待着。”aosu.org 流星小说网
卫国沉默片刻，想起过去和杨谨的来往，心中的怨气慢慢平复，抬手将苹果送到嘴边，大口大口啃了起来。
卫国懂得一些人情与变通，但是个人意识太强，在一些特殊的事件里会违背上司的意思自作主张，因而一直不受待见。
杨谨是唯一一个欣赏他并且愿意提拔他的领导，只是他不愿意离开一线，拒绝了杨谨的提拔。杨谨没有因为这种不识好歹的行为而生气，反而在之后给与他不少帮助，让他的自主权大了许多，而且从未对他提过什么要求，非要说的话，也只是勉励他好好工作，不违本心。
把怨气撒在杨谨身上，毫无道理可言。
看到卫国啃咬苹果的动作，杨谨把目光移向窗外，心里清楚，卫国已经同意和他交谈，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情绪和措辞。
底线分明的人，应付起来，总是如此轻松。
杨谨心中转着念头，脑中想起杨怀义的脸，默默发出一声叹息，如果杨怀义还活着，这种简单的事情就不用他亲自来办了。
卫国把果核扔进垃圾桶，结果杨谨递过来的纸巾，一边擦手一边说道：“‘特殊’的事情我不能说，你可以找‘某些’警员打听，但是最好能从余生和赵青青口中得到答案，否则可能会有后患。”
杨谨大概理解卫国话中的意思，他不认为旁人会对“特殊”有太多了解，本就打算亲自去问赵青青和余生，因此没有继续诱导卫国说话，立刻点头应允。
卫国从头开始讲述整个故事，凡是涉及异能，一概用“特殊力量”代替，并且尽量避开案情的细节，只用一两句话简单概括情况。
故事其非常简单，卫国参与的过程有限，没用几句话便已描述了个大概，抱着某种私心，在涉及杨怀义时，卫国的描述变得十分详细，甚至带上了一些个人的主观想法。
杨谨自然注意到卫国的“侧重”，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更没有进一步指出或者追问，保持安静认真倾听。
故事在养老院结束，卫国神色复杂，在难言的沉默中思索片刻，带着不吐不快的情绪问杨谨：“如果是你，你会同意这个交易吗？”
杨谨低头想了会儿，他当然知道卫国想要听到什么答案，但他还是选择诚恳回答，这是他对卫国的尊重：“我知道的信息太少，所以无法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但是，如果赵青青真的和你的描述一样，那么我应该会做出和她一样的选择。”
卫国神色痛苦。
余生做出选择，赵青青做出选择，甚至连杨谨，一个他眼中看待事情分明、工作能力极强的务实官员也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试图给出不一样的答案，然而结果证明，他什么也无法改变。
他忽然理解了余生曾经说过的话，比他更强的人做出了“更正确、更合理”的决定，他明明一无所知，明明无法给出一个更好的结果，却非要费尽心力阻止“正确”结果的出现，从不去想他的行为可能让一切变得越发糟糕。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就是他。
卫国双目无神，盯着洁白无瑕的床单，心中充满了空洞，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包围了他，他喃喃说道：“所以我才是那个错的人吗？”
也许老警察也是错的，也许这些年他都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执着追求一个错误的目标，所以一切毫无改变。
卫国忽然感觉到深深的疲惫，警察，工作，正确，一切都令他疲惫。他免不住在想，在这二十多年的工作中，执着愚蠢的他，究竟犯下了多少他没能发现的错误？
也许他没有资格。
看着卫国身上的气息朝着颓丧一路滑去，杨谨的眼神泛过一丝波动，这是卫国心防最弱的时刻，如果巧妙引导，杨谨相信，他可以将卫国牢牢握在手中。
这缕恶念还未成型，杨谨心中自省，立刻将其排出脑中。
卫国的价值在于他的坚持，一个打破坚持的卫国毫无招揽的必要。
“其实你没有必要沮丧。”
卫国仰起头，看着杨谨，目光迟疑，没有开口。
杨谨继续说道：“没有人喜欢牺牲，即使是我，做出选择的时候，也会去期待不用牺牲的结局。但是承担失败，承担错误，那是一件极其需要勇气的事情。我没有这种勇气，所以我选择牺牲。”
“也许会有不用牺牲的可能，我看不到，赵青青看不到，因为我们不会去尝试。”
“你在做一个更有勇气的尝试，你在追求一个更为美好的目标，你会遇见各种阻力，你会遇见我和赵青青这类人的阻挡。就算你克服了这一切，也许你所得到的结果并不理想，甚至不如牺牲看起来美好，你会受到各种误解，你会受到各种责骂，你甚至会受到严苛的惩罚。”
“你已经知道这一切，就算如此，你依然选择迎难而上。”
看着卫国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杨谨停顿片刻，用庄重的声音说道：“继续做自己吧，卫国，永远不要败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