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无人说话。
陈维远的目光在谷教授和唐益之间来回移动。
两人的神情似乎毫无变化，但是陈维远对谷教授太熟悉了，以至于他能敏感地发现，唐益的长久沉默，正令谷教授的情绪越来越糟。
陈维远小心地往边上移了移，尽量远离谷教授的视野中心。
这种时候他可没法提醒唐益。
“我不认识许千秋。”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心有所感，唐益在谷教授爆发前给出了回答，但这回答没比沉默好上多少。
谷教授的神色几乎是在瞬间变得阴沉。
陈维远见过这个表情。
那还是在一年前，某位师兄在实验时粗心犯了个失误，使得一个运行三年的重要项目彻底失败，当时谷教授站在师兄面前听取汇报，脸上就是这样一个表情。
那一天，陈维远第一次看谷教授动手打人。
陈维远动了动喉咙，朝着角落慢慢挪去。
噗。
只顾身前的陈维远后腰撞上桌角，声音不重，但是在安静地环境中异常明显。
谷教授扫了眼陈维远，收回目光，低头不语。
陈维远大大地喘了口气。
也许是插曲转移了注意力，谷教授的情绪从暴怒边缘拉回许多，萦绕他身边的低压氛围也缓和了些。
谷教授短暂思考，整理心情之后抬头对唐益说道：“在邢杀表现出超凡身份后，我一直困惑于邢杀获得异能的方式。”
“起初，我以为许千秋很早便开始偷偷研究异能，这能解释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许千秋会跳过前置步骤，比如为什么基因药剂的研制如此顺利。但是我找了很久，始终找不到相关的记录。”
“两年前，邢杀宣称世界上存在‘赋予异能’的超凡，虽然知道邢杀说谎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我依然对此报以怀疑的态度。这种怀疑一直延续到去年，余生在胥山村找到了吴用的痕迹。”
“而在五个月前，我们找到了吴用，并且从他手上截下了一样东西。”
“种子。”
说出这两个字，谷教授右手握拳，轻轻砸在桌面上。
每一次。
每一次想起这件事情，谷教授都会非常愤怒。
“许千秋瞒过了所有人。”谷教授用力吐出一口气，“制造基因药剂的核心原料‘种子’，那不是许千秋合成的原料，而是由一名超凡制造出的具有实体性质的特殊物品，这样物品可以使普通人蜕变成为超凡。”
“普通人成为超凡。”谷教授盯着唐益的反应，“如果你是许千秋，面对这种奇异的东西，你会有怎样的反应？”
唐益听懂了谷教授的意思：“许千秋也是超凡。”
谷教授继续说下去。
“许千秋总能先人一步，他的实验永远走在最正确的方向，那种天才的直觉，看起来就像故事里带着未来技术回来的主角。”
谷教授的脸上带着自己不自知的怀念，无意识地偏离了预想的主题：“他就是故事的主角，他的生活一帆风顺，最好的学校，最好的专业，最好的毕业去向，最热门的赛道，然后青云直上，好像整个世界都垂青于他，不肯让他遭受哪怕一丁点儿的挫折。”
“顺境往往使人失去谦卑之心，使人盲目自大，连自身也相信所谓的‘天命在我’，但是许千秋没有，他始终那样谦卑，他的眼睛里看不到狂傲和不屑，而是一种历经起伏的平和。他甚至能够生动讲述‘失败者’的感觉，情绪之精准，就好像他真的亲身体验过一般。”
唐益缓缓皱眉，谷教授的话里，似乎透露着一个令人惊讶的猜测。
“历前7年，许千秋像是变了一个人。”柔和的神情消失，谷教授的脸色重回严肃。
“他变得强硬且不容置疑，他不再像以前一样，用极具说服力的言辞消除质疑，而是命令的方式要求所有人执行他的想法。”
“与此同时，许千秋出现的频率也开始减少，他给我们设定了方向和计划表，然后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任谁也找不到他。”
“某一天，当项目有了重大推进或者面临难解的问题，无需任何人通知，许千秋又会恰到好处地出现，仿佛他早已预知了我们的一切，然后挑选我们需要他的时候出来解决问题。”
“基因药剂制成后，许千秋现身的次数更少了，我们试过各种方法，找过各种人和许千秋交流，始终没法让他恢复原状，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任由许千秋保持那种状态。这一放任，时间就过去了十年，到了新历14年。”
谷教授说到这停了下来，看了唐益一眼，似乎在等唐益的反应。
谷教授注意到了，唐益第一次有了好奇、惊讶、疑惑之外的情绪，唐益的眼神略微波动，朝着空中某处偏移，立刻低头掩饰。
谷教授眼帘低垂。
所以这个话题才是关键？
“新历14年。”谷教授再次开口，“许千秋变得更奇怪了。”
“许千秋重新回到了我们的视野，不再强硬，不再像以前一样突然消失，看起来好像恢复了正常，但是每个人都意识到了不对——许千秋放弃了所有的研究。”
“一开始，许千秋只是自己脱离了项目，并且拒绝给其他人的项目提供意见。过了一阵子，许千秋开始陆陆续续减少组织对异能项目的资助力度，之后更是停下了所有的异能项目资助。”
“所有人都很愤怒。黑天鹅一直是研究者的圣地，以鼓励学者自由研究而闻名，毫无理由强行中止项目，这种行为不仅是对研究者的侮辱，还是对黑天鹅组织理念的践踏。每个人都去找过许千秋，但是大多数人什么话都没说就回来了。”
“那个时候的许千秋，看起来就像个死人。”谷教授以复杂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手指在桌面缓缓挪动。
许千秋的脸又出现在他的脑海。
不是神采飞扬，不是温和睿智，而是带着令人心慌的死意和绝望，当时的许千秋就是这样的状态，用在黑暗中渴求唯一一束光的神情语气对他说道：“相信我。”
于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没法对这样的许千秋开口。
“预知。”
也许是情绪的作用，谷教授不再掩饰地开口了：“预知是许千秋的异能，而且他肯定看见了什么。”
唐益一脸慎重地看着谷教授。
在唐益身前，何诎缓缓转身，看向谷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