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归途是否来时路·2

时光回溯至400年前,此时的歧梨树还只是一棵普通的梨树,只有一丈来高,孤独立于瀑布口的那处凸石上。

一玄色身影从崖底飞上来,他身形高大修长,赤着脚,衣着残破,双手枯槁狰狞,像是刚从战场厮杀完,头戴着黑色面具,面具上的两只角形态可怖,摘下面具露出本来面目,看起来已近不惑之年,鬓角染白,满眼沧桑。

“阿宴你这个骗子,又骗了我,这棵梨树根本没有变异成垂枝。”盛霖缓缓走到树边,轻抚着树干,笑的凄然,

“哈,你总是喜欢骗我,幽冥什么都没有……没有奈何桥,没有望乡台,忘川河两边也没有彼岸花。”

良久后,他心情转好,气息外放,邪肆恣睢。

“好吧好吧,既然阿宴你说有,那就一切都会有的。”说完,他手上捏出各种变化莫测的高深法决,一道道打入梨花树的枝干里。

原本因为土壤局限而得不到生长空间的梨树受到灵气滋养,憋屈盘于凹槽里的树根变粗伸长,一根根张牙舞爪地往凸石外爬去,湍急的河水不能阻拦它们,它们一直长一直长,伸长到河道外去,遇见了新鲜的泥土,牢牢的抓住攀紧。

梨树的树干陡然升高变粗,树枝也抽条变软,像柳枝那样垂落下来,随风轻轻摆荡。

“阿宴,你让我活下来,我活下来了。”盛霖倚着树干,看着幽冥的方向,喃喃道,

“可你不在,我一天天活着数日子,有什么意思呢?”

像是听见了他的话,梨树枝摇摆,沙沙作响,盛霖倏然瞪大眼,惊异地看着一缕微小的残魂从树中顶冒出。

“阿、阿宴!?……是你吗?阿宴。”他喑哑道,伸手小心翼翼捧起那缕残魂,不可置信地看着,薄唇颤抖,

“阿宴,是阿宴!你是阿宴!!”

他捧着那缕残魂,犹如即将渴死的旅人,绝处逢生,否极泰来,终于找到梦寐以求的那片绿洲,身体一晃,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原来,原来你一直都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我找了你好久啊!”

那缕残魂太小了,如同婴孩的发丝那么细小,就像残烛的烛烟那么脆弱,根本已经没了神志,只是凭着本能行动,残魂感知到安全的气息,往盛霖怀里钻。

“阿宴是在找鼎吗?”盛霖赶紧把万福鼎召了出来,残魂飘到万福鼎边,很自然地融了进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他抚摸着万福鼎,痴痴地笑,原本黯淡消沉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最后爆发出神采奕奕的光华,

“阿宴,你在鼎里好好休养吧,我带你走遍这红尘紫陌,把你的魂魄全都找回来。”

说完他便把鼎收回丹田,起身走掉。

盛霖从400年前的自己身上脱离开来,做着深呼吸,那像是要把他灵魂撕碎的浓烈感情让他根本难以招架,大脑一片空白。

绝望和希望,爱与恨,纠缠不休,此消彼长。

原来此时的他又一次站在毁灭的边缘,却被那一缕残魂所拯救,盛宴的存在重新赋予了他希望。

盛霖缓缓抬起手,开启第五层追光留影术,把时光继续回溯100年。

他愣愣地看着白圈里的景色,久违地感到一丝怯意和恐惧,他隐约已经知道,他的过去从来不曾光鲜亮丽,他并不是生来便拥有强大的力量。

他也曾经很渺小,如同世间任何孩童一样。

那是500年前的某个春日,两个少年流浪到了此处。

大一点的那个少年,看着约莫17、8岁,身材矫健,身姿挺拔,五官俊逸,眼神清彻,身着竹绿色的旧法袍,头上扎着马尾,发扣是一节青竹劈成两瓣制成,小麦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很阳光。

那便是盛宴!盛霖站在光圈外,看见那个身影,霎时便觉得心驰神往,以往心中爱慕的轮廓终于清晰起来。

他踏入第五层追光留影术,站在少年时期的自己身边,细细观察起来。

这时的盛霖看着大约14、5岁,身材有些削瘦,五官虽然精致漂亮,但穿着一身鲜艳的衣服也盖不住气质阴沉不讨喜,他头上也扎着青竹发扣,用红色缎带绑出马尾辫。

少年盛霖周身布满纯黑色魔气,按理说普通凡人身上被缠绕上这么多魔气,早就爆体而亡粉身碎骨死翘翘了,可他还活着,活得很辛苦。

他附身于少年时期的自己身上,亦步亦趋地跟在盛宴身后,他正偷偷地看着盛宴的背影,心底掺杂着无数的痛苦和甜蜜。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盛宴看到了什么,急奔几步一跃,蹦到了瀑布口的凸石上,冲着盛霖招手,

“哇!霖霖仔你快过来看呀,这瀑布中间的石头上居然长了一棵小梨树呢。”

“阿宴,你别乱蹦了,你身上还有伤呢。”盛霖蹙眉,别扭地提醒道。

“没事的没事的,霖霖仔你快来看看嘛。”盛宴笑的无畏。

盛霖走过去,跃到凸石上,看着那株半死不活的小树苗,

“它真是太倒霉了,就这么一点土,活不下去的。”

“谁说活不下去。”盛宴笑笑,抬手为小树苗灌输灵力,

“以后它肯定会努力长大的,说不定还会变异哦。”

盛霖问道:“变异?就像你之前跟我说的,草变异成竹子那样吗?”

盛宴点头:“对呀,它肯定会变成全世界最好看的梨树,到了开花的季节呢,梨花挂满枝头,随风一吹就和下面的瀑布连接起来。”

“怎么样?想想画面是不是就很美呀?”

“嗯!”盛霖泛起一丝笑意,充满希望地看向那株树苗,随即又担忧地嘟囔,

“够了吧,你自己还受着伤呢,留点儿灵力养伤吧。”

“好。”盛宴虽然嘴上答应着,手上还是继续输入灵力,等那株小树苗健康地舒展开,才缓缓收手。

他看了看天色,又道:“哎呀,该吃晚饭了,霖霖仔今天想吃什么呢?”

盛霖道:“随便吧,都这时候了,逃……赶路要紧,别做太费工夫的菜啊。”

盛宴满口答应,架起篝火后却从芥子袋里拿出一大堆东西,蒸烤焖炸,使出十八般武艺置办了一席好吃的。

他笑着揉一把盛霖的头,道:“哎呀别皱眉头啦,放心,这次我布置得巧妙,一时半会儿他们肯定追不上来的。”

“吃饭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盛霖沉默地吃起晚饭,盛宴怎么逗都笑不出来。

吃完晚饭后,不一会儿,少年盛霖便感觉头晕目眩,来不及跟盛宴质问,变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盛霖从自己身上起来,干脆以旁观者视角继续看下去。

盛宴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消散下去,被悲伤和难过取代,他温柔地托起盛霖的额头吻了吻,一滴眼泪控制不住淌落到盛霖脸上,

“抱歉啊,霖霖仔,我……哥哥不能陪你继续走下去了,以后的路你得自己走啦。”

接着盛宴放下盛霖站起身来,举目望了望四周,夜色阴沉,山涧里只闻滔滔流水声,除了他和盛霖再无他人,他满眼凄凉地笑了笑,淌水走至凸石上,蹲在那颗小树苗旁,望着天堑对岸。

半响,他对着小树苗道:“那里便是幽冥啊,这瀑布水也是流向那边的对吧?你的花瓣能飘到幽冥吗?”

盛宴当然知道身边的小梨树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他只是喃喃自语:“此去他便没有回头路了……以后就拜托你,在这里帮我守着他吧。”

“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我的金丹裂开了呀,若是平常,可能还能想想办法修补,但是现在……所以……总之以后就拜托你啦。”

“我家霖霖仔虽然心思重,还睚眦必报……但是他本性其实不坏的,而且他可天才啦,除了灵根是废的,学阵法什么都比我还快。”

“嗯,以后他有了我的混元灵根,肯定修炼起来速度也比我还快,不会随便受人欺负。”

对着小树苗叨叨絮絮了一大堆后,盛宴从芥子袋里拿出准备好的工具,挖出了自己的灵根。

给盛霖换灵根的时候,盛霖忽然疼醒了,满眼不敢置信地尖叫道:“阿宴!你在做什么?”

“受着。”盛宴脸色苍白,表情冷漠,强行按住盛霖灌完了灵根,又把盛霖身上所有的魔气吸收到自己身上。

盛霖拼命挣扎:“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凭什么?!你不是我哥!盛宴啊啊啊啊——”

盛宴置若未闻,吸收完魔气后他有些虚弱,气若游丝,道:“喂,盛霖。”

盛霖如同被点了哑穴,沉默下来,脸上涕泪交零,张嘴喘着气:“嗬——嗬——”

“答应我,以后熬夜修仙也要好好吃饭,尽量睡够时长,长得健健康康的。”盛宴粲然一笑,

“噢对了还有,不要去主动滥杀无辜。我就这么点儿要求啦,你必须办到哦。”

“来,这些你都收好,照顾好自己。”不等盛霖回答,盛宴便埋头在盛霖身上贴上轻身符,又匆忙把芥子袋和纯白色的万福鼎放入盛霖怀中,

“这鼎虽然是个没炼制完成的废物,但好歹可以给你留作念想,要是坚持不下去了,或者想我了,你就看看它。”

“行了,就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永别了,盛霖。”说完,盛宴抬头,亦是涕泪交下。

他抬手,轻轻地,把盛霖推落下悬崖。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