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星在那巨岩后头又僵硬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思忖孟山和南飞雁不会再回来了，才敢颤巍巍走出来，挪步至刚才南飞雁埋晦石的那方土上。
他想着要把那泥土翻开，把晦石带回去跟孟乾坤告状，双手十指却颤抖不停，连草皮都扒不开，他左手拍了一下右手背，想控制自己手别颤抖，连喘了几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手不抖了，却又忽闻林间南北两处皆传来脚步声。
有人正往这边走，赵文星做贼心虚，赶紧又躲回到刚才的位置，趴着石缝抬眼观瞧。
只一眼，赵文星又是吓得心胆欲裂，来碰头的两人居然是南飞雁和陈嬷，陈嬷怀里还抱着他儿子！
南飞雁一见陈嬷，便看向她怀里的孩子：“陈嬷，好几年不见，一见面你就给我带回来一个大惊喜，这便是孟乾坤那孽障孙儿？”
“正是，少主。”陈嬷双手捧着婴儿递到南飞雁眼前，
“我自从潜伏入孟家堡，这几年一直都按少主命令当一个寻常下仆，从未引起过孟乾坤猜疑……不知今日少主突然联系，是否所谓的合适的时机来临了？”aosu.org 流星小说网
“没错，现在我们所站的环境，可以避开孟乾坤那双眼睛，我先前已在这里和孟山结盟，策划好里应外合，将在后日这小孽障满月宴上，杀孟乾坤个措手不及。”南飞雁说完凑近看了看婴儿，大约是被婴儿身上的奶腥臭薰着了，他厌恶得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提起襁褓，
“哼，孟山让我不要杀这小孽障，我偏要杀了。”
只见南飞雁那捂住口鼻的手放下，凝招欲出，赵文星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却又被硬生生卡住，他想怒吼、想冲过去、想阻止他们，恐惧却如同深渊把他所有想法都吞噬。
“少主息怒，此刻杀他，后日满月宴便办不成了，孟乾坤也会躲起来。”陈嬷笑道，上前去把襁褓抱回怀里，熟练地轻拍摇晃。
赵文星松了一口气，心里祈盼陈嬷能护住他的儿子。
“陈嬷，你挺喜欢这小孽障？”南飞雁一甩袖袍，头一歪看着陈嬷的动作，
“既然你喜欢他，我不杀便是，毕竟我也答应过孟山了，他还要靠这小孽障掌控孟家堡呢。”
“并非如此，少主，老奴很讨厌这小孽障，一看到他，老奴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小孙孙，刚出生不过三天，便被残忍杀害了。”陈嬷笑得一脸慈祥，充满褶皱的老手暗黄无光，在婴儿娇嫩的脸蛋上温柔滑动几下，突然五指指尖弹出锋利的毒刺，按制住婴儿脆弱的颈部，
“他凭什么能过完满月宴？”
赵文星见状，刚掉下去的心立刻又提上来，惊恐万分，他催促自己想想办法智取，亦或者是上前去跟那主仆二人拼命，但唇齿舌头软着，腿脚膝盖软着，全身都软着，就是半步都动弹不能。
“嘻，别再难过了嘛，你的仇我不是已经帮报了嘛。”南飞雁捏着辫子，用发梢扫着自己的下巴。
“是。”陈嬷的手从婴儿颈部缓缓拿开，她看向南飞雁，
“少主，所以老奴自然是一切以您的利益为先，依老奴所见，这小孽障必须得杀。”
“这并非是老奴自己的意愿，而是因为老奴潜伏在孟乾坤身边这几年，探查出了孟家的秘密，这秘密也事关这小孽障。”
“噢？说来听听。”南飞雁饶有兴致地再度出手领起襁褓。
见状赵文星更加绝望，心道那南飞雁如此憎恶孟乾坤，要是听了孟乾坤孙儿觉醒了孟家先祖传承，雷霆大怒痛下毒手，他儿子小命就彻底完了呀！
陈嬷道：“少主，以您原来和孟乾坤的关系，想必也知道他那‘赤瞳窥天，铁口断谶’的能力，是来源于孟家的血脉。”
“哼，没错。”南飞雁阴恻恻道，
“孟家堡对外称上古妖兽梦犀是他们镇宅神兽，家徽图腾上都印着，实际上那就是他家先祖。”
“若不是孟乾坤遗传了梦犀的预知能力，以我现在的实力，杀他还不易如反掌！”
陈嬷摇了摇头，道：“传说中上古大妖兽梦犀的能力可不止如此，它一只眼能看见未来，一只眼能看见过去，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并且还能食梦造幻……除了眼睛能预言，梦犀其他这些能力，现在的孟乾坤、孟华章父女两个可都没有。”
“啊对了，孟华章那双眼睛以前被少主毒过，这些年都没能激发出赤瞳窥天之能，孟乾坤只把她养在深闺，心性愚钝，贪图享乐。”
南飞雁道：“那些不过都是上古传说，如今末法时代，如今像我这般的大乘境高手，满世界估计凑不足百人，大乘境之上的化神境……我反正还没见过。”
陈嬷道：“纵使上古传说太过于久远，对其能力描写难免夸张，可依我看来，那毕竟是能留名传说的大妖，能力必定空前强大。”
南飞雁不耐烦道：“陈嬷，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嬷又举起襁褓凑至南飞雁跟前：“少主，这小孽障觉醒了梦犀真正的传承，他能变成梦犀兽。”
南飞雁把玩辫子的手顿住，不可置信：“哈？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外人都道，去年孟家堡大小姐孟华章外出游历时‘女英雄救美男’，对那凡人士子赵文星一见钟情，于是把人娶回孟家堡，其实真相并不然。”陈嬷严肃道，
“去年孟乾坤开天眼预言时，见到了自己将会抱孙子，那孙子还是只梦犀兽的模样，于是才根据看见的线索，让孟华章务必要寻觅到赵文星和其成亲。”
“那孟华章素来崇拜的都是修真界中那些与她同龄的世家贵公子，比如云水宗少宗主何峻那样的，让她去屈尊委身于一个凡人，起初是千般万般不甘愿，后来孟乾坤来了一出苦情计，她才勉强答应。”
说完陈嬷逗弄着婴儿，兀自念叨道：“也真是奇了怪了，一个资质平平用灵丹妙药强堆出来的元婴境，另一个更是毫无仙根连炼气的门槛都难摸到，这么两个废物，竟能生出梦犀传承的小孩来，老天爷真是没长眼睛。”
正在巨岩处偷窥的赵文星听完陈嬷这段话，简直如遭雷劈，他不停劝说自己不能相信这老巫婆一面之词，华章肯定对他是有真情的，昔日种种浓情蜜意耳鬓厮磨都是真的，却又不住想要去找孟华章摊牌质问，混沌中又想起自己儿子还在这两人手上，自己现在的处境也随时面临小命不保，一时间只能忍了又忍，不发出半点声响。 m..coma
“哼哼，不愧是孟乾坤，他的作风一贯如此。”南飞雁听完陈嬷的话，直冷笑道，
“当初要和我在一起，是因为‘看见’了，选择背叛我去娶妻生子，也只因为‘看见’了……哈，真是把人当傻子耍，他要是没动那心思，会‘看见’吗？”
“这回有晦石避开他那双恶心的眼睛，我看他还能逃得了？”南飞雁说着便往那埋着晦石的地方看过去，
“嗯？”
“怎么了？”陈嬷问道。
“这里的土被人动过。”南飞雁说着手一指，泥石翻动，晦石又钻出地面，
“晦石还在。”
说完南飞雁不再管那晦石，展开神识搜索，几乎不给赵文星片刻喘气时间，他就被一道无形的气劲提起，移动到了南飞雁和陈嬷面前。
“原来这里一直有只小虫子在偷听。”南飞雁指尖一沉，把人狠狠摔在地上。
“是赵文星。”陈嬷道。
赵文星眼冒金星浑身疼痛难忍，好半天才爬起来，但他半跪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身。
“噢，这就是赵文星啊？没想到长得如此俊俏清逸喃。”南飞雁蹲下，凑过去捏着赵文星下巴，
“说说吧，你躲在这里听了多久？”
这回赵文星也终于看清了南飞雁兜帽下那张脸，这人长相妖艳气质邪魅，皮肤苍白得如同白纸，无半点血色，眼睛也不似常人的圆瞳孔，而是菱形竖着的，左眼角的下方还有蛇鳞纹路，被他盯着和被剧毒的蛇类盯上是一种感觉，毛骨悚然。
赵文星是想说点儿什么，求饶，求这二人饶过他和他儿子，但是他几欲张嘴都没成功。
陈嬷道：“恐怕我们的对话他一字不落都听见了。”
南飞雁道：“可不止呢，他知道埋晦石的位置，恐怕连之前我和孟山在这里谈话的内容也都听去了。”
陈嬷走上前道：“那便让老奴代劳杀了他吧，他死在这荒郊野岭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有人发现，对计划不造成影响。”
直面死亡的威胁，赵文星大脑一片空白，他双眼一闭不管不顾地蹿起身来，挺直了跪拜在地，对南飞雁大声讨饶道：“你饶了我吧，我也是无辜的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是无辜的啊！我也是无辜的啊！我也是无辜的啊！”
南飞雁眼神示意陈嬷住手，对着赵文星处虚一勾手指，将赵文星拉起来，他笑问道：“你说也？你认为还有谁和你一样无辜？你儿子？”无广告网am~w~w.
“不，不是，他是孟乾坤的孙子，他不无辜。”赵文星立刻摇摇头，心底无比内疚。
“你睁开眼，看着我。”南飞雁道，
“说，你觉得谁和你一样无辜？”
“我、我和你、您……我和您一样，都是最无辜的人！”赵文星睁开眼看着南飞雁痛哭流涕道，
“您被孟乾坤欺骗感情，我被他女儿欺骗感情，我们都一样无辜。”
“嗯，这么说倒也没错。”南飞雁捋了捋辫子，斜眼瞥向赵文星，
“你知道了我和孟乾坤曾经的关系，不觉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很恶心？”
“我理解的啊！我理解的，那种不被所有人祝福看好的爱情。”赵文星继续潸然泪下，
“前辈，虽然我不知道您当初情路何其多艰，但我……我一介凡夫俗子入赘进孟家堡，孟乾坤对我这个女婿态度从来漠视，别说平日连提及起我都不曾，更别说召见我，我整日还受着仆役护卫的白眼和奚落，无论我态度多客气，他们都不拿正眼瞧我，如果不是为了要和孟华章在一起，我何苦要忍受这诸多屈辱？”
“我原以为我和她是真心相爱，只要她心里有我，我便是在孟家堡过得再憋屈，我也心甘情愿，却不曾想到原来、原来一切都不过那父女两是谎言！”说着赵文星望向陈嬷怀里的襁褓，神色复杂，
“现在他们目的达成，孟华章也再不对我好言相向，往日温情如同泡影。”
南飞雁看向陈嬷，陈嬷点了点头道：“他说的是真的。”
“既然如此，我们同为被孟家人欺骗背叛的天涯沦落人，我确实没道理要杀你。”南飞雁颇为同情地拍拍赵文星的肩，随即又话锋一转，
“可是你知道得太多了，而且我可是要杀你儿子，你真的不会回去告诉孟乾坤吗？”
“怎么会呢，孟乾坤父女这样利用我，我怎会还会回去帮他们？”赵文星一边流泪一边连连摇头，
“至于这孩子……你们要杀便杀吧，哎，杀掉也好，确实是个孽障。”
“你真这么狠心？他可是你亲生儿子。”南飞雁道。
“实非我狠心，就算前辈您大发慈悲把他还与我，我一个凡人也决计护不住他。”赵文星继续哭道，
“没了孟家堡的庇佑，他几乎必死无疑，就算大难不死也注定命途多舛，还不如现下便无知无觉死了干脆。”
“我们父子之情注定有缘无份，我做父亲的对不住他，只盼下辈子我能为他当牛做马来赎罪了。”
陈嬷“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把贪生怕死说得如此有理有据，老妇还是头一回见，你怎么不现在替你儿子死，岂不更干脆？”
赵文星羞愧难当低下头，内心挣扎，一会儿想着，自己这个当父亲的为救儿子死掉那是天经地义，一会儿又想，自己还那么年轻，还有好多梦想没有完成，凭什么要他死。
最终，赵文星望向南飞雁，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所以我的命能抵我儿子一命吗？如若前辈您觉得能，那便来吧。”说完他便双眼一闭，脖子一梗，挺在哪儿。
“嗯——”南飞雁单手支颐，欣赏了一会儿赵文星抖如筛糠的样子，看向陈嬷，
“这交易划不来，我还是更想杀他儿子。”
“少主，别中了这小子的圈套，这又不是选择题，我们可以将孟家堡全家上下都杀掉。”陈嬷道，
“斩草除根，一个都不放过，才不会出差池。”
“可我现在不是那么想杀他了嘛。”南飞雁挥挥手驳回了陈嬷的建议，
“这样吧赵文星，我给你一个条件，如果你帮我办到，我不但让你活命，还让陈嬷护送你回十二州去，赐你一座大城，让你下半辈在凡人堆里当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土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