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第 204 章

《最后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二百零四章

刘协自忖与诸葛亮和黄月英已经谈的够透彻深入了,感情也到位了,便道:“如此,荆州事此后就托赖贤伉俪了。朕这便要走了。”

“这就走?”虽然听着皇帝的嘱托,诸葛亮与黄月英都明白皇帝大约是要离开荆州了,但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诸葛亮心里感叹,陛下是真的很信任他啊。他绝对不能辜负陛下的信重。

黄月英却是想,皇帝这么匆忙离开,是长安出了事儿,还是要往不够稳定的别处去?又或者是要以退为进,诱使她姨丈等人犯错呢?虽然她支持丈夫一展抱负,但蔡瑁等人到底是她的亲族,她还是奢望能有两全其美之法。

刘协起身,笑道:“是啊。既然请到了贤伉俪出山,朕再留下去,也就作用不大了。”他又道:“孔明不要担心,朕已经交待了持节都督冯玉。你若有事不决,既可以写奏章来问朕,也可以就近询问冯玉。他会全力支持你的。”

在几天之前,冯玉还是朝廷安置在荆州的最高长官,眨眼间,诸葛亮就能够与他平起平坐了。

诸葛亮丝毫没有猖狂欣喜,不卑不亢,低声道:“臣再谢陛下。”

诸葛亮与黄月英这便随着皇帝出了正殿,又目送皇帝上了乘舆,眼见皇帝的乘舆出了行宫,而许多善后的宫人捧着杂物列队跟随、往拉货的马车里摆放。

黄月英收回目光,见丈夫定定出神,想来是在筹谋接下来这艰难的大事,便笑道:“我与你打赌,赌不赌?”

这是夫妻二人常游戏之事。

诸葛亮收回一半心神,问道:“赌什么?”

“就赌皇帝现下是去了哪里。”

“好。”

于是两人回房之后,各自将答案写在字条上,照面之后,同时打开字条,却见上面写的是一样的两个字,“吴郡”。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诸葛亮叹了一声,道:“陛下辛劳。”

而刘协此时在乘舆之中,却并没有夫妻二人想象的辛劳之态,反倒是神清气爽,还有闲情逸致品茶。

曹昂原是等在行宫门内,也已经应召登上了皇帝乘舆,见皇帝闭目品茗的模样,不禁有些纳罕。因为他所了解的皇帝,从来不重口腹之欲,从前还饮茶的时候,也只是求茶味重,能提神;等到汪雨事发,皇帝更是不用一切茶水,只以白水解渴。但是这些都在最近几日内发生了变化,一是昨日宴会,皇帝竟然用了三盏酒;二是此刻就在他眼前,皇帝用一套瓷器泡茶,再三品味,还夸这茶“轻”而“润”。

“怪道都说荆楚出好茶。”刘协感受着口中回甘,任由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头滑落腹中,在胸腔中染出一道温暖的清香,叹道:“荆州这茶,朕已是品味过了。不知吴郡的茶,又如何。”

曹昂笑道:“既然陛下觉得这茶好,不如让荆楚每年进呈。”皇帝难得有件喜欢的东西。

刘协摇头道:“那就要劳民伤财了。这一份是玉奴私下给的,朕尝过就好了。”他顿了一顿,看着曹昂,假意生气道:“子脩,你是肱股之臣,朝廷栋梁,可不能引着朕做昏君。”

曹昂无奈一笑,倒也不反驳。

刘协的心态转变,曹昂作为最亲近的人,自是有所察觉。虽然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他更愿意皇帝保持后来的状态。从前的皇帝,看着实在太辛劳了,而且不管他笑得多么亲切,总是有些距离感。

而现下坐在他面前品茶的皇帝,就好似原本闪烁在苍穹中的一颗星子,摇曳着炫目的光,落到了他身边来。

刘协聊家常一般,又道:“你二弟如今看着好些了?朕看他跟袁熙脸上的乌青都消了,见了面也不再横眉冷对了。”

曹昂想到当初二弟曹丕与袁家二公子闹出来的荒唐事,先是摇头,又道:“还是当初陛下手段高明。”

皇帝下令要甄宓去服侍长公主,倒是暂且平息了曹丕与袁熙之间的争斗。事发之时,他是想要押着曹丕,还甄宓于袁氏的。

“你当初的想法,看似是解决了问题,可实际上既委屈了自己人,还为日后埋下祸根。”刘协语重心长道:“朕看你行事也有此风,旁人都是奉献精神不足,你却是奉献有余,委屈了自己。”

这是在对“他爱”与“自爱”之间没有做好平衡,太过牺牲自己,满足他人。

“臣还需修炼吧。”曹昂被皇帝点破,没有否认,也没有认为这样是高尚的、更好的,只是平和得接受了皇帝略带责备的关爱之情。

听到“修炼”二字,刘协想到了什么,仿佛是自己忘记了,忽然就见夜空大亮,照得马车之内也亮如白昼。

那光只一刹那,却威力无穷。

车队立时停住,淳于阳低声道:“臣已派人去探。”

一时前头的郎官快马过来,回禀道:“前面有人拦路,是个独眼道士带着个童子。”

刘协扶额,他终于想起自己忘记的是什么了——还有跟左慈的事儿没结呢。

“请道长上车说话。”刘协与曹昂对视一眼,摇头而笑。

左慈上得马车来,这真是面如严霜。

当初皇帝话说的好听,只要他能救回曹昂来,便会奉金丹道教为国教。后来皇帝又说要先研习道家典籍,加以了解。现在倒好,他救回来的曹昂就好端端坐在一旁,皇帝却要趁夜“潜逃”了!

刘协笑得和煦,一点也没有“潜逃被捉”的心虚感,亲手斟茶,推给左慈,仿佛完全看不懂对方独眼中射出来的寒光,笑道:“道长请用茶——荆州最好的茶了。”

左慈也不管它,一手接了,仰头就灌下肚中,丝毫不品其中滋味,真如牛嚼牡丹。

刘协也不恼,笑道:“道长渴了。”又亲手给他斟了一杯。

左慈又是仰头灌下。

如是三杯,左慈只觉口齿之间充满了新茶的清香,这清香又作用于他的身心,让他的怒火不知不觉中就消散了。况且皇帝始终含笑,亲手斟了这三杯茶,也是给足了他脸面了。

左慈问道:“陛下何以不告而辞?”

刘协讶然道:“道长这话从何说起?”他笑眯眯道:“朕听说得道仙长,能未卜先知,你瞧,你这不是已经在朕马车上了吗?朕又何必多此一举,去请道长——果真去请了,倒像是看不起道长的神通了。”

左慈一噎。

曹昂低下头去,摸了摸鼻子,忍笑。

左慈徐徐吐出一口气来,道:“陛下大约以为老道只会雕虫小技,于国家大事无益。这六十年来,民间造访称帝之人,有名有姓的就有十四人之多。而豪强大族之内,暗中策划要以己方刘氏,替换当时皇帝的,更是不下几十起,虽然成功者甚少……”他这是要表示,自己于国家大事不但懂,而且很懂,懂得很深入,深入的领域很隐秘。

刘协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明白他的用意——老道连国家大事都了如指掌,皇帝你还有什么借口不兑现当初的承诺呢?

曹昂听得分明,此时岔开话题,道:“道长救了在下性命,我还一直未有机会,面谢道长。”

左慈只淡淡一点头,又道:“从前各地教派,零散不一……”他并不接曹昂的茬。

刘协截口道:“朕看了道长的三部著作,倒是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左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那是他费尽心血写出的三部经书,自然关心皇帝的读后感,此时的注意力变化,大概就是——你要是聊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

左慈睁大了他那一只独眼,目光锁定在皇帝脸上,暂且中断了他关于国家大事的长篇大论。

刘协道:“朕前几日试着静坐,倒像是摸着了呼吸法门,人虽然还在屋子里,但神思却飞到了万里之遥,看到了异国景色。这是不是就是道家所说的‘禅定’?”

左慈又是嘴角一抽,“禅定是佛家的事儿……我们道家是打坐。”

刘协打个哈哈,“差不太多,差不太多。”他一脸自然,“谁叫许多佛经都是你们道家弟子翻译的呢?要不怎么叫得道高僧呢?”

这在一个道士听来,简直是胡搅蛮缠,但偏偏还反驳不得——因为最早传来的许多佛经,的确是由道家弟子翻译过来的。

左慈以指节顶住发胀的额角,开始感到头疼,无奈开口,把越来越歪的话题拉回来,道:“陛下所说的这种状态,在我们道家叫做入静。普通人初学道法,若要入静,总也需尝试几百次,陛下一试就成,可见是有慧根的。”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紧跟着就感叹道:“陛下如此慧根,正是元君所定,合该是我道门中人。”

刘协点一点头。

左慈一喜,曹昂一忧,都以为皇帝是赞同了。

谁知刘协这头点下去,充满求知欲的目光又落在了左慈面上,恳切问道:“这慧根的说法,是属于佛教,还是道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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