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Chapter 20

第20章

短暂的新年欢庆后,高三最后三个月冲刺如约而至。

试卷雪花般洋洋洒洒,题集推起高墙,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熬夜写试卷到眼红,再冥顽不灵的学生也收起平时吊儿郎当,自觉加入刷题大军。

所有人都知道,高考是一场沉默无硝烟的战斗。

黑板倒计时变成二位数那天是周一,四中举办全校百日誓师大会。

由陈亦扬作首领人,其他班共八人从旁,九人站在升旗台手握话筒,大声喊出激励誓词。

高三学子个个慷慨激昂,苗荼隐没在人群中,听不见声音,同样心潮澎湃,浑身像有使不完的劲。

仪式结束后列队回班,正式上课之前,班主任老黄宣布高三下学期的互助小组。

任教二十余年,老黄坚信比起老师一对一讲解,学生更能深切体会疑难点所在、互助能更高效解决问题,提问者学习知识,解答者巩固思路。

不是常见的优等生带差生,老黄会根据科目成绩分配,确保学生能在互助搭子身上学有所获。

和往年一样,考虑到苗荼情况特殊,她毫无悬念地又是和陈亦扬一组。

数学拓展题还有三道,确定分组后,苗荼继续埋头做题,两耳不闻窗外事。aosu.org 流星小说网

直到地面有微弱震动,像是书桌被拖动,苗荼不经意抬头,就见同排右侧靠墙的女生正站着,眼眶通红,嘴唇抿紧到泛白。

女生名叫王艺璇,成绩中上,性格内敛话很少,同学三年,苗荼和她算是点头之交,只知道对方是默默无闻、但学习很刻苦的学生。

这是突然怎么了?

讲台上的老黄面露难色,试图劝解:“我知道你因为这两次考试、心理压力很大,但你也不能把个人情绪、随意发泄在其他同学身上——”

“我说了我不要和他一组!”

提及成绩下滑,平日寡言的女生突然歇斯底里:“老师你就不能随便换个人吗?或者我一个人一组也可以,凭什么让我和他一组啊?!”

两行清泪从女生苍白的脸上刷的落下,滑过乌青黑眼圈,情绪明显崩溃。

苗荼隐隐有了猜测,心猛地一沉。

女生话说的难听,老黄面子挂不住,怒拍讲桌:“我分组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你说换就换,把我这个班主任当什么!”

王艺璇眼泪掉的更凶,不甘示弱吼回去:“那你看谁想和他一组,让他们组队不就行了!”

说完她将手里书本一丢,捂脸从教室后门冲出去。

“......”

突发事件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班长跑出去追人,老黄脸色铁青离开班级,留下教室里一脸茫然的学生们。

很快,王艺璇在两个女生的搀扶中回班,众人纷纷围上来安慰,手忙脚乱地递纸,几个男生还故意扮丑,逗得女生忍不住笑出声。

全程旁观的苗荼只觉得浑身冰冷。

陈亦扬在女生回班时就愤然离

席,附近同学都跑去安慰王艺璇,靠窗的后排角落清冷无人。

苗荼迟迟没有回头,缩头乌龟般深深埋头,握笔的手都在抖。

她不敢看徐砚白此时脸上表情,会是怎样的愤怒、屈辱、以及悲伤。

可是都没有。

当她深吸终于敢回头时,一如既往地,没能在徐砚白脸上找到任何表情。

男生只是安然端坐着,旁若无人般偏头望向窗外那棵枯老梧桐,像是对刚才发生一切浑然不知。

甚至在苗荼感觉到四周冰冷目光如刺刀般扎来,余光不断闪过同学厌恶的脸、嘴里嘟囔着“恶心”、“害人精”等字眼时,徐砚白竟然还能笑着转向她,耐心询问:“是要我给你讲题吗?”

徐砚白接受了这场羞辱,不曾愤怒、没有反抗,平静的像是早已习惯这一切。

对上男生黑白分明的眼睛,平和而温暖,像是一望无际的汪洋足以容纳万物,却永不知晓海底深渊如何汹涌。

苗荼第一次感到害怕。

即便如此,当时的她还在自我安慰,或许只是女生学业压力大、或许这只是发生在班级的小概率事件。

直到半个月后,三人中午去食堂吃饭时,路过的高一男生“不小心”手滑,将餐盘里滚热的菜汤尽数倒洒徐砚白身边。

直到多年以后,苗荼依旧清晰记得,铁皮餐盘砸在她脚背的钝痛,记得软烂粘稠的白菜粉条与南瓜粥,如同呕吐物一般,湿答答粘在徐砚白的肩膀、前胸与衣袖。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男生脸上引以为傲的得意笑容,用轻浮而高高在上的姿态说出“对不起”。

时间在那一刻被摁下暂停键,万众瞩目中,男生慢悠悠走到一言不发的徐砚白面前,装出恐惧模样:“我好害怕啊。”

“你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要霸凌我吧——就像你以前那样?”

从未直面这样明晃晃的恶意,苗荼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

旁边的陈亦扬挥拳要冲过去。

徐砚白终于有所反应。

他紧紧攥住陈亦扬手臂,力气之大,宽瘦修长的右手手背爆满青筋。

陈亦扬吃痛时,徐砚白转向挑衅男生,在对方警觉的眼神里,淡淡出声:“不惜浪费粮食也要让我难堪,就这么令你高兴吗。”

从始至终,徐砚白脸上始终一派平静,镇定宛若事不关己;

如果非要说有哪里不同,大概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当苗荼望着徐砚白离去的消瘦背影时,恍惚间总觉得,那曾经一如寒冬松柏般挺拔的背脊,在渐行渐远中一点点弯了下去。

陈亦扬发泄不成,憋了一肚子火,在一楼水房和徐砚白爆发争吵。

水池台上挂着徐砚白惨不忍睹的外套,整个水房都是糜烂的饭菜味道,令人作呕。

陈亦扬忍无可忍:“你为什么拦着我?他都要骑在你脸上了,你脾气好也要有个度吧?”

苗荼抬手去拽她哥手臂,让他不要再说。

过去忍辱负重一个月积累的怒气?[(,都在徐砚白的沉默中顷刻爆发;陈亦扬甩开苗荼的手,口不择言:“我真是奇了怪了,你为什么从来不反驳、从来不反抗?”

“徐砚白,你就打算这么一辈子窝囊活下去、永远当个哑巴懦夫是吗——”

“然后呢。”

“打人了,然后呢,”垂眸不语的徐砚白突然发难,深沉黑瞳盯着陈亦扬,“你把他打进医院,学校下令处分,叔叔阿姨不得不承担医药费、再上门鞠躬道歉。”

相识以来,这是苗荼第一次见徐砚白情绪激动,胸膛深深起伏,长袖下的双手紧攥成拳,语速飞快:“陈亦扬,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高考了。”

“这是你想要的吗。”

陈亦扬气的眼眶发红,怒声反问:“那你怎么办?就让他们猖狂下去?!!”

徐砚白缄默几秒,眼里似乎闪过茫然,随即又变回平时的平和稳重:“就像他们说的,高考不是我的出路,无非是被人说两句,半年后出国换个地方,很快就没人记得了。”

不知在说服兄妹俩还是他自己,说完他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唇角扬起弧度,笑容一贯温柔:“至于我。”

“我没什么重要的。”

两人争吵闹出太大动静,不断引得路过学生凑过来看;最终陈亦扬败下阵来,头也不回地愤然离去。

一时间,水房里只剩下苗荼和徐砚白。

焦灼气氛突然凝固冰封,隔着半臂距离的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徐砚白率先打破沉默。

男生专注温和的目光落在身上,半晌开口:“脚还疼吗?”

“抱歉,我当时应该护着你的。”

“......”

苗荼设想过十几种对话开口,怎么也没想到,徐砚白开口第一句,竟然反过来宽慰她。

呼吸艰难,她开始痛恨自己的哑口无言,甚至做不到像陈亦扬那样臭骂一顿解气。

她用力摇头,缓慢走到水池边想给徐砚白冲洗外套,心里一次又一次问: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一切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苗荼拧开水龙头,冰冷细流落在手指冻的人指尖轻抖,她伸手去够占满汤汁的外套。

骨节分明的手抢先一步,关上了水龙头。

那只手实在生得漂亮,根根分明、手指直而长,抓起那件曾经散发着淡淡薰衣草香的校服外套,精准丢进角落垃圾桶,和所有垃圾混为一处。

苗荼愣怔抬头,对上徐砚白眼睛,看着他微笑道:“不要了,洗不干净的。”

“......”

两人再次无话可说,见时间快到下午上课,一起返回教室。

上楼梯时,苗荼不知走神在想什么,不慎一脚踩空,重心不稳地向后跌去。

徐砚白及时伸手扶住她肩膀,女生单薄后背撞进他怀中、因为

害怕下意识抓住他手腕,姿势乍一看宛如正亲昵地紧紧相拥。

楼梯间来往全是学生,一时间,所有目光齐刷刷直射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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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荼慌乱站直,肉眼可见的羞赧绯色自脖颈烧到耳尖;她不敢直视徐砚白双眼,只匆匆打手势随便找了个理由,就飞也似的快步逃走。

看着女生纤瘦背影拐进教室,徐砚白没有随后跟上,走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男厕所的洗手池和小便池各占一侧,徐砚白站在最靠内的洗手池前,低头将水龙头开到最大,双手放在凉水下冲洗,十指用力搓挤,一下又一下。

直到通红十指再感受不到凉意,他才抽手放在鼻下。

炖煮粉条的酱料味、粘稠南瓜粥的焦糊味、虾皮紫菜的腥咸味,交杂混搅后像是一并渗进皮肤、溶解化骨,成为身上一部分。

怎么都洗不掉了。

徐砚白闭了闭眼睛。

身后传来脚步声,一胖一瘦两名男生从外面进来,径直走向另一侧的小便池,没注意到第三个人的存在,嘴上不停。

徐砚白没兴趣偷听,关掉水龙头,转身欲走。

“......你看见她和徐砚白抱在一起没,”瘦猴语气浮夸,“他俩不会真有什么吧。”

徐砚白脚步一顿,就听旁边的胖子冷哼:“杀人犯都勾引,真是饥不择食。”

“我看你是嫉妒,”瘦猴话说的尖酸刻薄,“告白三次都被拒,‘女神’转头就去跪舔别人。”

“放你妈狗屁‘女神’,看她脸红时候那骚样,该不会是公交车、人人都能上吧?你说她一个哑巴、被//干都喊不出声,一晚上能卖多少钱啊哈哈哈哈——”

胖子话音未落,只感觉眼前有黑影闪过,他正被一双深不见底黑眸盯着,呼吸骤停。

下一秒,腹部被狠狠击中,胖子身体不受控地撞在冰冷墙壁,眼前阵阵发白,五脏六腑疼的像是移位。

三月气温回暖,阳光正好,三楼走廊尽头突然传来的凄惨尖叫声,打破了原本祥和美好的下午。

“——救命啊!杀人了!!!”

又一拳狠狠落在胖子脸上时,徐砚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聚集在厕所外的人越来越多,学生们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恐惧——他再熟悉不过的表情。

徐砚白单手掐着胖子脖颈将他抵在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大狗一般粗重喘气,朝胖子下巴又补了一拳。

为什么闭不上嘴。

空气里的血腥味越发浓重,徐砚白一时分不清,这味道究竟来自胖子身上、还是源于他咬破的唇齿间。

好像身体里某一部分,混着肮脏的铁锈血腥味与洗不掉的腐败饭菜味,一并悄然碎裂了。

不合时宜的,他想起父亲曾反复质问:他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安安静静待着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吗?

可惜总是事与愿违。

垂眸望着胖子满眼惊恐与绝望,徐砚白突然轻笑出声,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一阵畅快的解脱。

是啊。

他终于成为名副其实、人人得而诛之的霸凌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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