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三:在分别后去往辰州

修早课的时候,我们诵完了一段佛经,主持问道:“你们有谁知道佛为何物?”

一弟子起而回答:“佛便是佛!”

另一弟子回道:“佛就是如来,如来就是佛!”

主持转而问我:“你作何解?”

我道:“我不知道。”

主持问:“你翻阅了几本佛经了,参详了多少?”

我道:“我没看几本。”

主持问:“能试着背诵一段吗?”

我想了想,道:“不能。”

主持问:“那你总读了一些吧?”

我道:“是。”

主持问:“你对色即空,空即色作何理解?”

我道:“我不作任何理解,解与不解都是枉然。”

主持问:“如何讲?”

我道:“就像是这头上的天,你望去,在或不在,不论你作何解,它在便在了而不在就不在。”

主持问:“那空与不空呢?”

我道:“一个在我左边一个在我右边。”

主持问:“欲与念呢?”

我道:“欲是不想而想的,念是想所以想的。”

主持问:“那欲念呢?”

我道:“便如我的身体。”

主持问:“你觉得佛呢,在何处?”

我道:“我不知道。”

“佛说四大皆空,可佛的心里也存满着欲念,只是控制与忍耐的程度不同造就了境界的不同,空是什么,空是无,无是没有,佛说来只是最高境的隐遁罢了,世间存在的一切都不会达到空灵的境界,那只是虚无缥缈的向往。修佛只是告诉你一些对于人本身与世界的认识,修炼的只是控制与忍耐的度,学的是如何放弃,假装面前的那些所谓诱惑都是你所不愿得到的垃圾,你就自然能控制心中的欲而服从所想的念。这才是佛的本质,将一切绚烂的事物用水一遍一遍地洗涤,冲淡。”

这是我跟蓝兰说的,她支着耳朵听着,不明所以。其实我也不太明了,话能说出来并不代表就明了它所表现的一切,可能大多的是在一种朦胧的意识中产生了些许的幻觉,并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

蓝兰问我:“大师考你考得怎么样,还满意吗?”

我道:“我不知道。”

蓝兰问我:“那你还跟不跟大师继续修习佛法呢?”

我道:“我不知道。”

“你师父呢,有消息吗?”

我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是你修佛修来的?”

“不是,我从小便知道未来的事不是知或不知,而是睡醒了起来面对的。”

也许是因为气氛的压抑,在短暂的沉默后,蓝兰忽然问我:“你们人间的男女是不是都要长大了之后结婚的?”

我道:“我想应该是的。”

蓝兰道:“那你呢,你什么时候结婚?”

我道:“我?我知道谁会嫁我?你们呢,你们要不要结婚?”

蓝兰道:“我们是天地所孕,不结婚的。”

我看了看她,问道:“那你想不想结婚?”

蓝兰道:“我?”她羞涩起来,“我不知道。”

她低着头,我转脸看向了远方,问道:“你几百岁了?”

她道:“我好像差不多四百了吧。”

三个月零十三天后,师父从南边回来,但那天我没在寺中,与两位小师父挑了些菜去了山下,等我回来的时候,师父又走了,只留了一句话给主持。他说,他有急事要去辰州,让我在寺中好好的等他。我也只能这样,继续在寺中呆着,可那些佛经我真的没什么心劲去翻,实在地无兴趣,每夜就是去陪蓝兰。大师问我怎么每夜都出去,我说我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练师父传我的武功了。

但今夜我没去,我想着师父,便一个人跑到了山下的镇上,兜里还有些师父留下的碎银子,找了家酒店要了壶酒就着小菜慢慢地喝着。这镇我虽来过不少次,但都匆匆地很,不过是陪几位师兄挑些菜化一点缘,这一回趁着这酒意在街上遛了起来。

是夜,已没有什么行人,偶尔的几个也都是喝得颠三倒四的酒鬼。我一个人走着,就如同几年前没遇见师父的时候一样,只是衣服不再破旧,也不会再有人指着我的鼻子斥骂:你个小乞丐,给大爷滚开!

完全的两个世界呀!

我想了很多,那些念头在脑海里彼此纠缠不休。我始终没有忘记那位大哥的话,我还在追寻,可我真的没什么希望,全指望奇迹还或者幸运,而这唯有等待。

等待啊!

我就这么走着,一个脚步追着一个脚步,左脚迈过了右脚,右脚前走一步便又超过了左脚。谁知道这夜里有什么?鬼怪,还或某位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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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谁与谁正在打斗呢?

我走着,脚踩着硬硬的石头,夜空荡荡地飘满空气。

我倚在了某个门前的柱上。星星都感觉到了疲倦,掩着身子睡去,这门头上的灯笼还固执地闪着猩红的光。

我也感到了疲倦,便倚着门柱睡了。不知有多久,睡梦中似乎感觉有人向我走来,忙睁开了眼,见是一汉子。他见我睁眼看他,笑着说:“你奶奶的,小子够机灵啊,大爷我正准备踹你一脚呢,你倒先醒了,老子今天高兴,就饶了你个小兔崽子,滚吧,也不看看是谁家的门头都敢睡。”

他说完就迈步正准备上台阶,可见我没动,停了下来,脸上肌肉一横,骂道:“你他妈的我叫你滚你没听见是吧?”

我还是没动,就这么看着他。他见我还是没动,显然是怒了:“看什么看,还不给老子滚开,不然大爷我抠了你的眼珠子!”

我淡淡地说:“是吗?”

他似乎惊诧于我的平静,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呦,小子,不服气啊!”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还很悠然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但我还是没有打算离开。那汉子的怒意明显已到顶了,大吼道:“好你个小子,老子今天不剥下你一层皮就是你孙子。”说着一拳已冲我奔来,我没躲,我抬腿给了他一脚,踢在他的肚子上,他捂着肚子“哎哎”叫的时候,我转身走了。

…………

蓝兰看出了我的不悦,问我:“林平,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我说:“我师父从南边回来了,但是又走了。”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因为你师父没带你一起走你不高兴了?”

我沉默着没言语,看着她,尽管她很努力地去掩饰那些因之而来的忧伤,但我还是能感觉那些忧伤就在这空气里,甚至顺着那一呼一吸从她的肺传进我的肺,带着她的香。

其实我是想让她开心的,我是愿意看着她欢笑的,即或舍去我的生命,可我……我分明感受到那风的吹拂,吹起我的衣角,而脚步已飘飘的,飘飘的……我就这么看着她,我知道我是不可能终留此地陪她的,而她又必须一百年后才能脱离那花的束缚,一百年啊!

我能用一百年的时间在此陪她吗,那些,我的那些追寻呢?

我听见了蓝兰说:“你要是想你师父了,你可以去找他呀,你不是还要去寻成神成仙之道吗,你可以四处逛逛碰碰运气呀,也总比呆这儿傻等强呀。”

我看了她一眼又转而望向四周空旷的远天。

“你不必管我的,你还是可以来看我的嘛,等下次她们回来的时候,我帮你问问,到时说不定她们知道那位神仙住哪了呢,可以告诉你啊,你先去碰碰运气了,也许你还会碰上她们的呢。我告诉你啊,她们跟人没什么区别的,就只有一样,在每月十五月圆的那夜,她们都必须在山中的月光下洗浴,才能保持她们的法力不会受损,自己不会再变成一束花。”

“真的,我一个人能过得很好的,这么多年了我不就是一个人过来的,没事的,你放心,这里还有这么多的花和这么多的小动物,她们都很可爱的,她们可以陪我的。你放心吧,你去找你师父吧,不是说去了辰州了吗,我听我一个姐妹说过,说那里很繁华的,有好多的好多的好玩的,到时候你可别忘了要带些礼物给我啊。”

她故作轻松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站起来,接着说道:“我们就这样告别吧,你明天就去找你师父,晚安!”

然后她转身便走。我听着她说,一直没言语,看着她的背影愈走愈远,我叫道:“蓝兰!”

看着她站住,我问道:“我可以娶你吗?”我向着她走去,但并没有走到她的跟前,我们中间还隔了好些步。我说道:“如果我可以娶你的话,三年后,三年,我只去寻找三年,三年后不论我寻不寻得到,我都回来娶你。”

有好一会她都没言语也没动,我也站着没言语没动。她没有转脸,声音略带些更咽的哭:“你让我就这么走不好吗,你…干嘛非得让我哭呢!”然后她便飞一般地跑了。

那些随风隐隐飘来的声音已沾满了泪水,但我……我又能做什么?

我收拾了行李向主持告别。根本没什么行李可以收拾,薄薄的一个小包便卷起了我所有的家当。

主持问我:“你真的已决定去找你师父?”

我道:“是的。”

主持道:“那既然你已执意要走,我也不作挽留了。你师父此去辰州,必往此间居住,老衲替你书信一封,即便你未曾寻得到你师父,主人也会留你,或者打探也可。此去一路长途跋涉,自己要多加小心,明日你可径自离去,不必再与我辞行。”

“还有。”主持看着我说:“不论小施主何时愿回来,本寺与老衲都随时欢迎。”

“谢大师,那弟子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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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了。”

我已走了三天三夜,可我询问别人辰州在哪,他们都说远着呢,像你这般走法,少说也得再过个二十三十天吧。二十三十天?我怕等我赶到,师父早走了,可师父留给我的碎银子又不够买一匹马的,我只能靠这两条腿奔波。还好师父的名气足够大,一路上时常可以听得别人议论师父的行踪,倒也可指点我的去向。

走的那天我去看她,她正沉睡着,萎蔫的花朵包裹了她的身躯。我没见着她的面容,我亲了亲那蓝色的花叶,我就当是在亲吻她的脸一样,我绝不是要亵渎她或者我,我只是要表现我的心,我不知道她是否可以听得到,但我仍很郑重地说了:“你等我,三年,不管三年后怎样,我都必来娶你!”

纵或她真的因此而泪流满面,心里也必定是欢喜的,我知道。

我说:“你等我,三年,不管三年后怎样,我都必来娶你!”

一路上已没有四处逃荒的人了,也不再有成阵成阵的人在厮杀,一个新的王朝已建立,据说皇上正励精图治,好让他的子民安居乐业,而他的王朝则可继续百世千世地传下去。我的眼前飘起了已逝去很远的义父的影子,如果我们都活到现在,不就可以安安乐乐地过些好日子了吗,或许这便是命吧,所谓的上天已注定的安排。

过去的已过去了,而我还得打起精神面对现在。

我不再迫切地想见到师父了,至于我的追寻,完全是没有目的的,仅凭运气而已,而这却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于是我放缓了脚步,走着看着,看那些我曾经和义父追寻过的生活。生活已在别人的努力下实现,可义父走了,我又在追寻另一种生活,它又会在谁的努力下实现,于何时呢?

又是夜,树叶飘零带着初冬的寒意。我没住店,我还没那个余钱,我连城都未进,缩在城外的一个麦草堆里,还挺暖和,也蛮舒适的,于是我闭上双眼睡觉。

这里据说离辰州还有近十五天的路程,可我在晚间经过的一间茶寮中却听到了关于我师父的一则消息,是说在这个月月圆的那天会在辰州的庆云楼会一位人称“风云刀”的刘天明。听他们谈论的语气,那应该是一场生死决斗之类的会面,而现在离月圆不过十天,我不得不加快自己的脚步。十天,照这样我是赶不上的,我想过弄点银子买一匹马,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偷还或者抢,我都觉得不妥,更别说张口向谁借了,我认识谁呀,如果遇到哪个毛贼来劫我的财,这倒可顺带着做回强盗爷爷,但没人给我这机会,我只能靠这两条腿奔了,也许路上会有可以搭的马车,这就要看运气了。

虽然我想来想去都没想明白师父和那个刘天明有什么事是需要生死决斗来解决的,师父说过他和他都只是闻名未曾见面,且都是素有侠名的人,可我也只能信其万一。我累了,开始休息,闭上眼睛睡觉,好蓄点精神待明日赶路,可偏偏有人要打搅我。

有急促的马蹄声和喝杀从我来时的路传来,我刚掩盖好自己的身体,就见有一黑衣人蒙着面驰一匹快马朝我的方向跑来,明显是腹部受了伤,用右手捂着,且一定伤得不轻,身子在马上都显得不稳,有些摇晃,后面老远的都是火把,也顺着朝这方向奔来,显见是追赶这个人的。忽然那人就在刚跑过我身边不远的时候,身子一歪从马上栽了下来,我回头看后面的人还离着老远,忙赶紧过去扶起他连声喊道:“喂,喂,你怎么了?”

那人缓缓睁了睁眼,见我,说道:“兄台,救我!”

我看着那火把愈来愈近,马蹄声与喝杀也犹在耳边,时间没容我有太多的考虑,我将他的黑衣连带着血迹脱下,扯过他里面衣服撕开匆匆绑扎了一下他的伤口,将他抱起放到了麦草堆间,敷以少许麦草盖上,说道:“那你就这样躺着,别吱声,我替你引开那些人,剩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翻身上马,将他的黑衣罩在了我身上,用右脚狠狠踢了一下马腹,马嘶地一声长叫,飞一般窜了出去,这时已经能模糊地看清追赶来的那些人的脸孔了。我装作和刚才那人一样右手捂着腹部,而那些人听见了马叫,齐齐向我这边追来,还有几个人扯着喉咙大喊:“快,快追,别让那小子跑了!”

这匹马真是匹好马,跑得似出弦的利箭,没多会,那些追赶的火把就愈来愈模糊,想来那人若不是受伤厉害的话,根本就用不着我帮什么忙。我没敢跑的离他们太远,每当快跑得看不见那些火把的时候,我都要放慢了速度,直到他们再一次的追了上来。如此反复几次,直至我确认离那人躲藏的地点已经够远,如果他足够清醒的话,想来应该会离开那麦草堆另寻地点躲藏的,但也不排除他受伤严重昏迷仍躺在原处。所以在我确认前面的方向就是他们追来的方向时,我就放开了那马的速度,跑了个无影无踪,这样即便那些人追不上,撤回的时候也不会经过那个麦草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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