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澶渊之盟五

“C你全家!”

刘纬胯下一热,三行泪齐流,视皇权如粪土。

钳住颈胯的那双茧掌闻声一紧,上下脊椎顿时咔咔作响,还一根无形稻草悄然伸来。

“某有一女,秀外慧中,耀若春华……”

刘纬那点骨气、胆气顿时化为乌有,泣不成声的表态:“C你……大人在上……”

如今这个时代,口语“大人”多指父、祖。

“没出息!”李继隆转手一抛,已将刘纬稳稳砸进周文质怀里,纵马西去之际轻赞,“你不错,敢袭某。”

周文质置若罔闻,一边打量刘纬颈后青紫,一边毫无说服力的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刘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是不是很没用……他其实不敢杀我……”

周文质的安慰依然苍白无力,却又令人毛骨悚然,“李继隆心思不好猜,虽与石保吉并驾齐驱,但布列行陈、指授方略皆出自他手,实总阵前兵要,不仅拿石保吉当闯将用,还把功劳往石保吉身上推,为什么?他是想用兵党项,弥补至道二年无功而返的遗憾。封无可封时,怎能领兵出外?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不正遂了他意?”

刘纬连忙掀开里衣,左腰尽成青紫,像只馒头似的疯狂膨胀着,再次惊叫,“我就说吗?当时骨头都要裂开了,他是真想草菅人命。”

周文质后怕不已:“回澶州再做计较。”

刘纬红着脸道:“劳烦高品寻件裩裤我换上。”

周文质摇头:“荒郊野外的,哪有你能穿的裩裤?军前谁不是一股子酸臭味?别闹的人尽皆知,你……你可是国朝祥瑞……”

刘纬悲从中来,再度哽咽:“老子这几天脸都舍不得洗,就为天雄军城内流民能多口水喝,结果差点被人扔进黄河,有本事去找萧绰撒气啊……”

周文质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某去取马,你不会想不开吧?”

刘纬咬牙切齿:“大仇未报……”

周文质飞快远去,“先想想怎么应付李家四娘。”

刘纬痴痴呆呆的楞了,怎么应付?胜之不武……关键是真打不过……焦守节那边又要怎么交待?

……

刘纬先借周文质澶州城内寓所沐浴更衣,磨磨蹭蹭到天黑,赶在人最少的时候入行宫觐见。

其间,周文质探得,李继隆回宫复命时,被赵恒晾了大半个时辰。

刘纬便将颈后青紫遮的严严实实,把自己当成小透明,一路低眉,装聋作哑,脚步匆匆,惟恐再遇见李继隆那样的失心疯。

因已入夜,能在行宫值守、待见的官员均为要近重臣,纵然满腹疑问,在一声“奉礼郎”、或是“刘纬”无果之后,也就不再自讨没趣。

刘纬以记注一职随驾,一路畅通无阻,本想经行宫便殿前廊绕至后殿上岗,却为一声冷哼所阻。

“少条失教,胆大妄为。”

刘纬本就一肚子窝囊气,一身荣耀、清贵全凭三寸之舌搏来,怎能一而再的被人打脸?尚有十年少年空窗期,难道一直被人打下去?

他气势汹汹的冲到陈尧叟跟前,先作揖,再反唇相讥,惊碎行宫沉静。

“陈签书碌碌无为,还不许别人做事?陈签书若明事理、令尊若教导有方,你陈家父子三人何不举族迁至瀛州、为国戍边?河北百姓死的,陈家死不的?”

陈尧叟气急败坏,“小……小畜……”

刘纬尖声高啸:“看看人家韩德让,六十有四,捧河水而饮,就马粪以食,卧冰雪而眠,领轻骑五百,深入我腹地。陈签书呢?一直养尊处优,却尸位素餐,陛下有忧,你便有病。韩德让若学陈签书,早就是一团春泥,哪能得契丹主赐姓耶律?下官虽不才,不至于沐猴而冠,不至于贼喊捉贼,以十岁之身全我河北人民,不做斯文败类,无愧民脂民……”

“咯吱”一声,殿门半开。

张景宗面沉似水,视一众不嫌事大的要近重臣如无物,径直穿过西廊。

刘纬又朝陈尧叟一揖,低眉顺眼的追了上去。

张景宗自顾自的道:“李继隆会与焦守节议亲,官家心力交瘁,凡事适可而止。”

李继隆有心善后,已算不幸中的大幸。

刘纬忍气吞声,老老实实的呆在后殿记述出使以来见闻、经历,起初一丝不苟的写着,架不住连日奔波,昏昏沉沉睡去,直到臀部挨了一脚,睁眼正逢赵恒回头,想都没想便来了句:“陛下清减了。”

赵恒微笑入座,颔首道,“本想让卿多睡一会儿,既然景宗多事,那就说说北朝皇帝吧。”

刘纬精神一振,急趋上前,垂手恭立,“启禀陛下,北朝皇帝绝不会主动生事,北朝太后强势,他不仅要百依百顺,还得小心奉承。”

“如何做到二十三年如一日?无非天性使然。”

“北朝太后携其南下,固因爱子心切,但照此次萧胡辇串连北朝南京路权贵一事来看,也不排除有防范心理在内。”

赵恒深以为然:“北朝气运未竭。”

刘纬又道:“北朝皇帝欲借会盟树立君威,陛下应予成全,千万不要节外生枝。”

赵恒肃穆告诫:“此事非卿能言。”

刘纬刚被李继隆揍过,已有一定抗压能力:“臣是担心陛下受皮肉之苦,北朝皇帝哪有万机可理?整日骑射、游猎。”

赵恒怒目:“休得胡言,卿连受两次挫折,还不知收敛?”

刘纬怏怏道:“臣惶恐,不是陛下所赐,不足为惧。”

赵恒气结,又不能真踹两脚,遂疾言厉色:“那事有几成胜算?王钦若竟欲以定州军库半数相许!”

刘纬道:“最少六成,陛下不愿一试?”

赵恒眼前一亮,和亲最后一丝隐患似已迎刃而解。

刘纬为赵恒科普契丹时下政治生态。

皇室耶律氏、耶律阿保机生母岩母斤所属拔里部之萧、耶律阿保机妻子述律平所属乙室已部之萧,三足鼎立。

耶律氏为帝,两萧为后。

耶律氏独大,但大不过两萧之和。

耶律氏之所以独大,是因为一直在两萧之间寻找平衡,扶弱压强。

因而,两萧以女为贵,渐渐成为竞争关系,后位往往决定竞争胜负。矛盾渐渐不可调和,勉勉强强一致对外。

譬如,死于阵前的萧达揽出自乙室已部。

而萧绰恰恰出自拔里部,严格来说还是第一位。

据说萧绰生父萧思温当年遇刺身亡,背后就有乙室已部的影子。

萧达揽固然死于意外,未尝没有萧绰削弱乙室已部的用心在其中作祟。

后位如此重要,女方如何获得尽可能多的话语权?

能力、相貌固然是一方面,嫁妆作用最是举足轻重。

耶律氏下嫁两萧,若想不受冷眼,也得看嫁妆多少。

契丹公元916年建国,礼仪基础薄弱,偏偏又以黄帝后人自居,并于公元918年诏建孔子庙、祭孔,从此南北制并行,儒家也就成为官方学说。

既以正统自居,就要有正统的样子,礼仪遂为军政之外的头等大事。

两萧之间互相攀比,耶律氏不可避免的牵扯其中,陪嫁越来越丰厚,钱、财、奴、地之上,还有筑城以嫁。

例如耶律贤、萧绰长女齐国公主观音女,建徽州以嫁,媵臣万户。

而且,契丹婚俗早,秦国公主至今尚未出嫁,很可能是嫁妆没谈拢。

而且,两萧和耶律氏三足鼎立,耶律家女儿能嫁大宋天子,萧家女儿嫁不得?

所以,以地陪嫁,在契丹国内不会有太大阻力,结个善缘,方便下回。

……

刘纬头头是道,信手拈来皆有事实佐证。

赵恒怎能不心动?无论和亲,还是会盟,压力全都在他一个人肩上。

寇准至今不肯就和亲一事明确表态,只是不反对而已。以为人臣至极,所求为何?是为民请命?是为己邀名?已是人臣至极,邀名何用?致人主于何地?

赵恒脾气好,不是没脾气,索性将会盟一事交由毕士安掌控,赋于寇准镇守澶州的重任。

可澶州城下契丹大军已退至天雄军,契丹主耶律隆绪即将赶赴澶州西二十里外会盟,守着澶州城能做什么?

赵恒暗暗发狠,你寇准想做名臣,朕就得是昏君?没有你寇准,朕就不能成事?

赵恒决定搏一把,彻底洗去会盟、和亲之污名。

底气何在?

任刘纬去折腾。

反正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操作,成则欣然,败则矢口否认。谁家没孩子?还能一棍子打死不成?

刘纬不仅答应了,还为自己和赵恒提前找好退路:以内藏库钱尽赎此次河北遭掳丁口,甚至是战败遭俘将士。

赵恒一口应下,反正因为和亲每年能省五万贯,跟天上掉下来似的。

刘纬另外提了三个要求。

一,以周文质为伴。

二,尽去河北地名中的“虏”、“戎”等字眼。

三,感动韩德让、耶律隆绪。

赵恒惟恐有失君仪,再遭百官唾沫围攻,遂不耻下问。

刘纬说的很轻巧:“陛下同他们去河边单独走一走,拉拉家常,关心关心对方子女,关心关心对方身体,越平易近人越好。”

赵恒愕然:“就这?”

刘纬马屁拍的震天响:“陛下以为南北真能并立?不!即便陛下愿意,他们也会觉得永远低陛下一等,需要仪式强化自信。但陛下才是天地正统,越是平易近人,越是能以无形制有形。陛下只需敞开胸怀,敞开包容南北、包容夷夏、包容古今的胸怀。”

景德元年十二月初九正午,澶州西,黄河边。

赵恒、耶律隆绪以誓词告皇天后土:誓书之外,各无所求,必务协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献,慎守封陲,质于天地神祇,告于宗庙社稷,子孙共守,传之无穷,有渝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监,当共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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