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锋芒初试

刘纬并未因僧人暂退而偃旗息鼓,又让林宪杰去县衙求见知县,奉上宋太初和丁谓的名刺之后,告:大量无度牒僧人在夷陵游荡。

知县心不甘、情不愿的命衙役查证,还真揪出几名僧侍、无度牒且在役籍,想不杀鸡儆猴都不行。

刘纬之所以让林宪杰去跟知县打交道,固然是因为无人可用,也有警告的意思在里面。

如果地方对假借僧藉逃役现象视若无睹,浚仪石家绝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石磨村老弱妇孺也动了起来,谢绝一切僧人探访,若不听劝,则以“非礼”回应。

田间地头劳作的身影,同样眼观四路,遇见僧人探头探脑,立刻扬锄半道截之。

刘纬心头忐忑真不是一点半点,自宋开国以来,士大夫参佛悟道,并无太大不妥,权当修身养性。

但僧道想要走上仕途,几乎不可能,淳化三年那场科举是唯一例外。

僧道想要入朝为官,惟有屈就左右街僧(道)录司名下的那些虚衔,俸禄仅停留在纸面上,只有在朝享郊祀时,才会有钱帛赐下。

但温饱绝对不成问题,不纳税赋,不服徭役,还有寺田和香油钱进账。度牒亦值百贯,等于普通百姓三十年不吃不喝的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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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转世远比佛骨更有吸引力,再加上神童之名佐证,想不轰动都不行,供个活人肯定比指骨有看头,还怕没人施舍香油钱?

一点瓜葛都不能有,避而不见为上。

刘纬和刘慈抢奶时,不再避着小兰、小慧,从来不知保密为何物的峒蛮少女立刻把消息传了出去。

和尚没上门,麻烦先到。

李耆长神神秘秘的提来一食盒,里面是一大碗乳汁。

刘纬早料到可能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陪着笑脸婉拒,说了不少好话,找了不少理由。

李耆长很快去而复返,还带来一抱着婴儿的小妇人,正是其幼子新妇。

刘纬险些崩溃,半大孩子难道不用讲究男女之防?老子已经长大了……

小妇人忐忑有,羞涩有,更多的却是与有荣焉。

刘纬再度婉拒,一边作揖,一边陪不是,坚决不肯就范。

小妇人脸上羞红褪去,转而向苍白靠近,柳叶眉剧抖,几滴晶莹在眸内飞快翻滚。

林宪杰受了好几个月的言语蹂躏,见缝插针的和稀泥:“小娘子也是一番好意,郎君莫要节外生枝。”

李耆长下不来台,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刘纬只得陪着小心请小妇人进里屋施“乳”,并改以嫂嫂相称。

小妇人这才重拾羞涩,边走边同怀中婴儿嘀咕:“乖啊……莫哭,叔叔吃完你再吃。”

刘纬等房门掩上,才又跟李耆长诉苦:“李翁如此行事,嫂嫂以后怎么做人?”

李耆长老神在在:“纬哥儿想多了,幼无丁口之分,行冠礼怎么着也要等到十二岁,还有三年时间”

刘纬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李翁会不知道?权宜之计,何必当真?”

李耆长吹胡子瞪眼:“纬哥儿出息了,看不上乡里乡亲。”

刘纬为之气结,好一会儿才道:“这样下去,我以后哪有脸见人?”

李耆长一口应下:“纬哥儿放心,谁再敢胡来,先过老朽这一关,正好有些忌口……”

刘纬无语,总不能互比谁更不要脸吧?

不一会儿,素娘一脸幽怨的端出碗乳汁,小妇人则畏畏缩缩的躲在门后。

刘纬一饮而尽,打了个奶嗝道:“有点撑,还是吸方便点。”

李耆长头也不回的爽朗大笑:“明日再来。”

小妇人这才开始害羞,抱着孩子飞快离去。

刘纬又一次心惊胆战:“嫂嫂慢点,别把孩子摔着。”

林宪杰后知后觉:“耆长是想让幼子随郎君进京?”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天经地义。”刘纬想起刚刚由翰林学士改迁左谏议大夫、并参知政事的王钦若。

如果不是乡仆硬顶,深陷科举弊案的王钦若,不但进不了政事堂,还会出外就职。

乡党……乡党……真是任何时代都割舍不掉的情怀。

刘纬略一沉吟,扬了扬稚嫩的纤眉,不容置疑道:“先生收拾一下,明早赶赴京师,替我送一封信。”

这是刚才口不择言的报应?

林宪杰干笑两声:“那些和尚没脸没皮的,郎君这里缺人手,不能走驿路吗?”

刘纬意味深长的笑道:“信送到,和尚会自己消失。”

林宪杰恍然大悟:“送给石家?”

刘纬画龙点睛:“石公保兴。”

次日清晨,石磨村又多出位玉面小郎君,杨正宽学着刘纬装扮,过起少爷生活,时不时还要去应付那些想要开开眼界的乡邻。

林宪杰则满怀惆怅的开始北上之行,心里对刘纬的设想很是不以为然,一封信能改变什么?

以石保兴今日地位,绝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鞍前马后是门客分内事。

看着信封上“石公亲启、小弟顿首”八个字,他又是一脸惆怅,会不会挨揍?

刘纬坚信石保兴一定会就范,就像为石磨村赢来又一年平安这样。

知县为了仕途,刻意维持石磨村的安静祥和,既无重役也无远役,至少在刘纬殿试之前都会这样。

石保兴呢?

仕途近乎止步,身体江河日下,惟有寄希望子孙后代青云直上。

还是钱的问题,先画张大饼吊着他。

刘纬毫无心理负担的为石保兴做好人生规划,又一次梦回记忆深处的斑斓世界,久久不愿醒来。

“哥哥。”一声娇嫩惊碎蝉鸣,刘娇抱着刘纬双臂不断比较着,“是不是生病了?”

生病?

刘纬猛然惊醒:“小慈呢?”

刘娇小脸皱成一团,“他也在睡,弄醒会哭。”

刘纬笑道:“哥哥明天就哭给你看。”

刘娇锲而不舍的关心:“哥哥是不是病了?左臂细,右臂粗。”

刘纬发现右臂确实有向麒麟臂发展的迹象,笑着安慰道:“这些天习字太勤,停几天就好。”

“真的没事吗?”刘娇噘嘴撒娇,“可不可以练左手?”

刘纬眼前一亮,改用左手还能完美避开硬笔从右书写的难度,抱着刘娇转了两圈,赞道:“我家娇娇可以当家做主了。”

刘娇小大人似的板着脸:“当家做主?那哥哥今晚讲两话《圣僧西游记》。”

刘纬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刘娇气呼呼道:“这就叫当家做主!耍赖皮……”

二十日舟车劳顿,千里之遥尽于脚下。

林宪杰稍作洗漱,马不停蹄的来到镇安坊石家拜访。

石庆孙气势汹汹来,准备教训教训三姓家奴,看着林宪杰泛白的双鬓,临场改口:“先生这是遭了多少罪?来卖惨的?”

林宪杰摇头苦笑:“有劳公子挂怀,宪杰回京送信,休息两日还要赶回夷陵。”

石庆孙打趣道:“夷陵那地方还真是蛮荒之地?不至于吧?那童子不是有宋太初和丁谓接济吗?”

林宪杰实话实说:“食宿尚可,苦在劳心。”

石庆孙笑问:“乱成一锅粥?想求我石家出力?信呢?我看看。”

林宪杰暗暗叫苦,婉拒道:“信是给石公的。”

石庆孙火冒三丈:“他是什么东西?我爹知道他是谁?没登门拜访,就敢冒昧来信?”

还好,石康孙来的比较及时。

石贻孙在一旁雀跃道:“书就不能改改?猴子太憋屈了,男人的如意金箍棒应该是硬的。”

“啪!”石康孙给了石贻孙一巴掌,拉着林宪杰感慨,“先生变化真大,纬哥儿很能折腾?”

林宪杰奉上信函,唾面自干:“宪杰曾自诩满腹经纶,一再落第是因时运不济,在小郎君身边呆了几个月,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石公亲启、小弟顿首?”石康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气我祸水东引?”

林宪杰摇头:“宪杰不知。”

石康孙跃跃欲试:“真不能拆?”

林宪杰无奈道:“公子执意如此,宪杰也没办法。”

石庆孙暴跳如雷:“他还想做我长辈?”

石康孙好奇心也有点重:“先生觉得是拆好?还是不拆好?”

林宪杰顾左言他:“临行前,小郎君交给宪杰两张名刺,分别是宋公和丁转运使亲笔所书。”

石康孙想了想道:“用过晚饭再说。”

林宪杰虽然留下吃饭,却不愿借住,千恩万谢之后,返回客栈安置。

石庆孙气愤不已:“奴仆而已,这就想和石家划清界限?”

石康孙轻叹:“还不明白吗?林宪杰认为纬哥儿将来成就,不在我浚仪石家之下,宋太初、丁谓的想法应该差不多。”

三兄弟不由沉默,眼前就有一桩铁一般的事实佐证。

军巡院提了几名说书人过堂开封县衙,一番告诫之后,令其居家悔过。

《圣僧西游记》遭禁一事遂为坊间热议,之后又有鼻子有眼的传出,开封府已就此事行文洛阳府和京兆府,三地同禁。

一时之间,京师为之纸贵。

那些香火旺盛的寺庙,譬如相国寺抄经僧,堂而皇之的干起了副业。

石康孙放在各大书斋寄卖的《圣僧西游记》一售而空,草草一算,竟然赚了四五百贯……

胡氏喜极而泣:“长大了,真长大了,三叔在天有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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