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凶险

陆明瞧了他良久,嘿然道:“原来是你,命倒是挺硬。当日你为就这小妖女,险些死在我掌下,不想今性不改。这小妖精倒当真是骚得很,只可惜你今日却无这英雄救美的命。”

他一番话说得刻毒无比,一旁洛飞烟直气得面色煞白,浑身发抖。

陆明却似全然没听见,左掌微抬,右掌虚按,淡然道:“一掌之赐,不敢或忘,请。”

话语中波澜不惊,眼神却极是冰冷,宛如看死人一般。

陆明心中一寒,隐隐然只觉此人不除,自己只怕毕生不得安宁。

决心一定,心便静了下来,脑中一片清明,周身松净,渐成一触即发之势。

忽然哭声大作,众人均是一愕。

却是柳吟风抱着谢青山尸身嚎啕大哭,旁若无人。

桃源谷众人均知谢青山乃是他一手抚养长大,教武习文,视如己出。

如今骤失爱徒,端的痛断肝肠,但闻哭声悲切,众人只觉鼻酸难禁,不少人已哭出声来。

白杭低头不语,辛月影双目含泪,心下均是一片黯然,却一时不知如何出言相慰;但见他哭得这般声嘶力竭,均不免暗暗担忧。

古有阮籍哭母,呕血斗余;柳吟风如此哭下去,只怕也要落个身受内伤,神智失常。

忽听有人淡淡道:“这谷中尽是些哭哭啼啼的人么?”

语气虽平静,却隐有一股傲然之意。众人一看,说话的乃是那群胡人中的一个清濯老者,一身灰色长袍,左肩之上却绣着一个太极图,却是中原服式。

迟守目光闪动,道:“这位想必是‘法通阴阳’耶律玄前辈罢?”

方才洛飞烟遇险之际,白辛二人双双出手救援,不想却被这老者轻描淡写挡了下来,委实不可思议,若无陆明,只怕洛飞烟必然无幸。

老者嘿然道:“老夫三十年不入中原,倒还有人记得。”

迟守正色道:“却不知耶律前辈远道而来杀我一个谷中弟子,是何意?”

耶律玄淡然道:“来告知尔等一件事。”

迟守皱眉道:“何事?”

耶律玄语气平淡,道:“欺我天山门下者,鸡犬不留。”

此语一出,众人皆变色。辛月影怒道:“欺人太甚!当初你门下调戏我徒儿在先,而后又以众欺寡欲杀我二人而后快,饶是如此,我尚且不伤他们性命。不想你今日一入谷便杀我谷中弟子,还放此厥词,真道我桃源谷不敢开杀戒不成?”

耶律玄目光看去,冷然道:“女娃儿,你若不想老夫今日踏平此谷后,废了你这一身武功,将你卖到青楼,就莫逞口舌之利。”

迟守忽笑道:“到此地步,前辈莫非还指望我等跪地乞降不成?”耶律玄转眼望去,却见他满目尽是嘲弄之色。

白杭目视一众契丹人,道:“今日诸位若不给一个交代,只怕也出不了这谷。”

他平素稳重老成,极少动怒,此时目含杀机,即便谷中弟子,也不敢靠近。

一众契丹人,除却耶律玄,均觉寒意彻骨,宛如面对一头嗜血猛虎,稍一动便会死得极其惨烈。

耶律玄点头道:“功夫还不坏,只是在老夫面前,尚且不值一提。”

白杭袍袖劲风鼓动,昂然道:“前辈请。”

忽听有人轻笑道:“白师兄,这一阵可否让与小弟?”

这人说话宛如春风拂面,令人难以抗拒。

众人又是一阵愕然,说话者正是柳吟风。只见他口角含笑,眉目间神采照人,一身长衫随风轻摆,当真是名士风流,与方才那嚎哭者判若两人。

辛月影关切道:“柳师兄,你没事么?”

柳吟风洒然笑道:“多谢师妹关心,我无事。”

白杭与迟守对视一眼,见迟守微微点头,默然片刻道:“好!师弟小心,为兄替你掠阵。”

柳吟风拱手一揖道:“多谢师兄。”

信步向前,微笑道:“晚辈柳吟风,忝任青龙台主,请教前辈高招。”

耶律玄眼中闪过一丝清亮,淡然道:“至亲死而心不乱,嚎啕以泄悲愤,而后舍命相搏。你这后生倒是个人物。”

柳吟风笑道:“多谢。”

耶律玄摇头道:“只是以你一人尚不成气候,你们一起上罢。”

白,辛,迟三人微微变色,却听柳吟风淡然道:“小徒尚有胆魄与前辈一斗,做师父的岂能落后?一人斗你,是报杀徒之仇;四人斗你,是尽护谷之责。我若不敌,再联手不迟。”

耶律玄忽道:“你怎知你徒弟是死于我手,而非我徒儿?”

柳吟风目视谢青山尸身,轻描淡写道:“你一行人中,若要一掌取小徒性命,旁人尚无此能耐。”

谢青山浑身上下只有左胸一处受伤,正是一掌震断心脉而亡。

耶律玄笑意中带着几分冷冽,嘿然道:“倒是自负得紧。”

柳吟风转身朝白杭一点头,白杭会意,沉喝道:“谷中弟子习拳不满六年,且尚未参与演道者,退出桃林外。”

他一向令行禁止,众弟子闻言,一时纷纷退出林外,转眼林中小辈弟子只剩二十余人。

柳吟风转过身来,微笑道:“晚辈请教了。”

左掌轻拍,已到耶律玄左胸,两人相隔两丈有余,他竟是一步即至。

耶律玄古井不波,只是见招拆招,左臂一翻,将这一掌截下。柳吟风绕身而转,身法过处,带起一阵牵引之力,右掌顺势而出,掌劲挟惊人威势狂卷而至。

耶律玄眉间微露讶意,道:“这掌法是甚么名目?倒有些意思。”身子一闪,却宛如凭空消失一般,掌到时,人已在另一侧。

柳吟风道:“区区‘太虚九龙掌’,不足挂齿。”

手上不停,顷刻间又攻出十数招,招招均取要害。

二人说话虽轻描淡写,掌上威势却大得异常,站得近的几个弟子被劲风带得站立不稳,纷纷后退。

耶律玄冷笑道:“便是真龙又如何?老夫自有擒龙手段。”

忽地章法一变,劲风全消,爪到处不仅毫无声息,更是快逾闪电。柳吟风猝不及防,险些肩头中了一爪,只觉劲力凌厉非常,且有渗劲,伤及筋骨,心中顿时一凛。

“太阴擒龙爪”身法极为诡异迅疾,劲力阴柔凌厉,是耶律玄早年得意之作。此番由他本人使出,比之当日那灰衣人,简直天上地下一般,三十余招后,竟生生将柳吟风压制住。

耶律玄笑道:“老夫这一套‘太阴擒龙爪’如何?”

柳吟风一时大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却未现败像,忽瞥眼瞅见谢青山尸身,顿时目光冷冽,冷冷道:“真龙岂是凡夫能擒?”

蓦地纵声长啸,啸声雄浑无比,直透苍穹。

桃源谷众人齐齐面色一变,纷纷暗自运功相抗。

唯有那一众契丹人,不明所以,只见一个黑衣汉子笑道:“这厮忒也窝囊,打不过,便只会大喊大叫,当真滑稽得很……”

话未说完,忽然面色一变,脸色异常难看,宛如劈头挨了一棍,张口便一股血箭喷出。陆明怒声道:“这啸声能伤人,大家赶紧运功相抗,不可小视。”

众契丹人一听他发话,均各自盘膝于地,运动抵御啸声。

耶律玄言语间透出几分失望,叹道:“凭这啸声还伤不得老夫,你若只有这些手段,不如……”

忽然心中一动,只觉柳吟风身上生出一股微妙变化,不似先前以身法威势助长掌法威力,反似掌中有股奇特劲力。

眼见他一掌拍来,耶律玄眉头微皱,右爪闪电间抓到他手腕,忽觉爪下怪异,这一抓之下竟同时有九股劲力反震,硬生生将这碎筋断骨的一爪震开。

且每股劲力如有灵性,反击之时各有所指,其中怪异之处生平未见。

柳吟风“九霄龙吟”,“一掌化九劲”功夫尽出,一时举重若轻,潇洒如意,二十招之间反客为主,终于占得上风。

桃源谷众人见此情形均是一振。柳吟风见对手变攻为守,心中再无顾忌,攻势越发凌厉,出手之间锋芒毕露。

众契丹人见耶律玄落了下风,一时惊疑不定。唯有陆明少数几人,仍是面色如常,其中几人更是面有嘲讽之意。

忽听耶律玄道:“掌法确实不错。然纵是鳞虫之长,于诸天神佛跟前,不过尔。”

言语间一拳平送而出,如开天巨斧,至大至刚;又如狂海怒潮,吞噬众生。

柳吟风双眉一挑,一掌迎上。双掌相击宛如响了一记闷雷,只见耶律玄站在原地动也未动,柳吟风身子退出两丈却有余方才勉强拿桩站住,胸中兀自气血翻腾。

柳吟风心中惨然,闭目忖道:“青山徒儿,为师无用,致你大仇难报。今日纵使舍却这一身皮囊,也必在老贼身上留下一点纪念,不枉你我师徒一场。”

睁眼时已然平静如常,待要揉身再上,忽听有人朗声道:“桃源谷四象宗主,一齐向耶律前辈请教!”

柳吟风一怔,不知何时白杭,辛月影,迟守已站在身侧。

白杭沉声道:“柳师弟,你已尽全力,毋须自责。”

辛月影接口道:“青山若泉下有知,也绝不会怪责师兄。”

柳吟风默然片刻,终于长吐一口气,道:“多谢诸位师兄弟,柳某惭愧。”

耶律玄嘿然道:“既是如此,便都一起上罢。”

迟守目光闪烁,微笑道:“不知前辈方才所用是何拳法?”

耶律玄淡然道:“开天辟地拳。”

迟守悠然道:“今日我等倒是荣幸得很,能领教这开天辟地的手段。”

耶律玄傲然道:“老夫当年以此挫败高手无数,你等今日能败在此拳之下,也不算冤枉。”

白杭微一点头,道:“前辈请!”

双掌一拍,当先出手,劲风呼啸处,宛如猛虎踞于当地,迎风狂吼一般。众契丹人见他这般威势,俱是胆寒。

耶律玄长眉微挑,右手一拳缓缓平送,顿时无俦刚猛之劲滚滚而出,顷刻间将那虎吼声压下,一时气氛为之一变。

忽觉肋下风起,却是辛月影指如钢喙,疾点而至;耶律玄恍如未见,左手十分奇异地一动,爪如鬼魅一般抓向辛月影手腕。

将触未触之际,白杭脚步微动,侧身避过,辛月影却是身子一闪,如飞鸟穿林,直蹿到他身后。耶律玄冷哼一声,左爪化拳,随身右转上击,右拳化爪,疾往下抓。

电光火石间便对上了紧接而来的柳迟二人,柳吟风见来势凶猛,掌随身转,如游龙一般绕过拳劲,迟守却是眉头微皱,右拳一抖,直打在他右爪掌心,随即飘开五尺。

耶律玄陡觉掌力之劲如惊涛拍岸,且有一丝劲力锐如毫针,直透脏腑而来,不禁暗赞一声,身子猛一震,将之化解。

如此斗了十数招,只觉这四人路数截然不同:柳吟风拳劲生生不息,劲力若有灵性;辛月影凌厉迅疾,沾身如火。

白杭刚爆肃杀,气势凶猛异常;迟守劲藏无形,似拙实巧。初时虽觉这四人功夫奇特,但仗着功夫精纯。

“开天辟地拳”,“太阴擒龙爪”交互为用,刚柔随心,亦是丝毫不落下风。

但越斗下去这四人配合却越发巧妙起来,或是白迟二人一刚一柔,或是柳辛二人一沉一轻,两两随意配合,奇正互变,渐有千变万化之势。

四人初时见他攻守往来不落下风,也是暗暗心惊,均觉此人功夫委实惊世骇俗。此刻眼见占据上风,心下稍定,对方身法渐有破绽,虽一时不易拿下,但只需多缠斗片刻。

终能将之制住。

又斗得二十余招,耶律玄已是有守无攻,桃源谷众人眼见大局已定,均面露喜色;反观一众契丹人,俱是满面愁容,那嚣张少年陆明,也是眉头紧锁,目有忧色。

忽听耶律玄曼声道:“天地万物,有变有常;静守中和,动分阴阳。”言语间忽以重手法化开柳迟二人劲力,却以极轻手法震开白辛二人。

四人均是一愕,却不及细想,只是以不变应万变。方才两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大违常理,明明刚猛招式,劲力却极其柔和。

明明招式柔缓,打到实处却如惊涛拍岸,且越打越发怪异,乃至最后每每出招劲力均受克制,不禁大为骇然。

形势陡转,四人骤临生死关头,忽地心有灵犀,脚步动处,各自踏定东南西北四方,将耶律玄围在中间。

耶律玄冷哼一声,转瞬之间便一掌劈到迟守眼前,掌劲凌厉无伦。此是他绝学中阴阳相克之法门,对方若功力不如自己,必是土崩瓦解。

却见迟守身形微转,避开了这一掌,身形竟似比之前快了几分;同时背后风起,柳辛白三人齐齐而至,劲力所指,竟是他身上三处空门!

耶律玄眉头微皱,劲力刚极返柔,一转间三人招式均是擦身而过,不曾伤到他分毫。三人随势一动,又各自踏定四个方位。耶律玄心中闪过一丝狐疑,忽以极柔劲力再攻白杭。

几人这一番攻防却不似方才那般眼花缭乱。

只是耶律玄一动,四人便相应而动。

一停,四人便站定四方。相邻两人均不过一丈之距。外人看来甚是平淡无奇,唯有局中五人方知其中凶险万分。又斗得二十余招,耶律玄忽地跳出圈子,收手不动,四人见他如此,也不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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