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章

锦绣芳华

入夜,霍天北回到小院儿的时候,恰逢顾云筝去附近游转回来。

“醒来后无事可做,就在附近走了走。”她挂着微笑解释。

霍天北道:“也不找个人陪着,不怕迷路?”

“放心,我没那么笨,记得住路线。”

说话间,一条憨态可掬的小狗跑到了两人近前。霍天北立时蹙眉,后退几步,像是躲避瘟疫一般。

一名妇人慌慌张张跑过来,一副犯了大错的样子,“侯爷恕罪,奴婢的孩子特别喜欢小狗,奴婢就……”

“带走!”霍天北阔步进门。

这人厌烦的东西可真多,顾云筝看着他的背影,有点无奈。进到房里。一名妇人奉上酒菜。

顾云筝吩咐人退下,起身执壶在手,拿过他手边的酒杯,半是玩笑地道:“妾身服侍侯爷一回。”

霍天北笑问:“今日这是怎么了?”

“兴许是在外面的缘故,心情更好。”顾云筝将酒杯送到他手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喝着看,不胜酒力就点到为止。”

“好。”

席间,两人偶尔说几句话,比之以往,已算是说话最多的一次。

霍天北发现她酒量应该不错,喝了酒脸色如常,便说不妨多喝两杯。顾云筝也不扭捏,爽快倒酒。

她喝得慢一些,一杯酒能陪他三杯。她喝完三杯酒,两个人同时将杯子推到一旁。

饭后,看了好一会儿的书,两人洗漱之后走进里间。顾云筝将两杯水放到牀头的小柜子上。

室内只得一张牀,并无别的供人歇息的地方。两个人也没犹豫,先后上牀宽衣歇下,保持着适度的距离。

沉默一会儿,顾云筝撑肘拿过一杯水,喝了一口,又问他:“你喝不喝?别半夜折腾人。”说着话,已将另一杯水递到他面前。

霍天北一笑,喝了两口,“你这么一说,不渴也要喝了。”

顾云筝将杯子放回原处,熄了灯,回身躺下。

黑暗之中,霍天北寻到她的手,细细摩挲她手背细腻的肌肤、手上的薄茧。

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并不让人抵触,却会让人不安。顾云筝的手指蜷缩起来。

霍天北松开了她的手,转而挪到她身边,手指描摹着她容颜的轮廓,又轻抚她的眉宇、脸颊、双唇。

顾云筝微抿了双唇,微微别开脸,轻声问道:“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打算?真的想跟我做长久夫妻?”

“不然怎样?”霍天北的手停留在她唇畔。

她不知道,这样一个动作,之于他有多难,所以她不知道,他曾经的挽留意味着的是什么。

顾云筝想到曾经一个想法,笑了,“以前看你不喜女子靠近,我还怀疑你是断袖呢。”

“不是不喜女子靠近,是不喜所有陌生之人靠近。”霍天北解释之后,撑身趋近她容颜,语带戏谑,“竟有那种怀疑?我该怎么证明清白?”

“……”顾云筝答不出。

两人距离更近,能清晰地感知彼此的呼吸。

片刻后,他双唇落下来,覆上她柔软的唇瓣。

轻微碰触之后,顾云筝便迅速向后躲闪,抬手掩住他双唇,清了清嗓子,“嗯……你想证明清白,等回府之后再说,行么?”说着话,受伤的腿蜷缩起来,“我伤口痒得厉害。”边说边要去挠。

霍天北捉住了她的手,“忍着。”

“……好吧。”顾云筝很不情愿地答应了。

霍天北确定她不会去抓伤口之后,抬手蒙住了她双眼,“睡吧。”

“嗯。”

室内安静下来,自鸣钟的声响都被放大几倍。

顾云筝翻了个身,背对着霍天北,在黑暗之中睁着眼睛,静静等待。

等待的滋味最是难熬,一分一秒都变得漫长。

身边人的呼吸变得匀净,他已睡熟。她心情这才稍稍放松。

她主动陪他喝酒,让他喝茶,酒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茶。

她在心里对他说声抱歉。

是,他要她留下来的时候,她答应了。那是个谎言。

她不属于这里,她不要这样一个难辨忠奸的夫君,她要离开。

将尽子时,顾云筝悄无声息地下地,取出早已备好的一袭黑色劲装、一张银票和一些散碎银两,蹑手蹑脚走到外间。穿戴整齐,带上匕首、长剑,静静等待。

子时钟声响起,顾云筝侧耳聆听片刻,室内没有动静,这才无声无息开门离开。

那两名妇人已经回家去了,猎场内外也没布置太多岗哨。

即便如此,顾云筝还是不敢大意,避过有人之处,如蝶燕般穿行在夜色之中。

赶至一户悬挂着风灯的人家,进到院中,一名蒙面男子身侧两匹骏马,正在等她到来。黄昏时她出门游转,便是寻找这个地方——祁连城给她看过的纸张上,有这一代的地形图,要找到并不难。

男子没有耽搁,带顾云筝出门,直奔一条崎岖的小路而去。马蹄都包裹了软布,驰骋在路上的声音便不会那么清晰。

顾云筝回眸望了望来时路。

别了,霍天北。

但愿能走出你眼界,但愿此生再不会有交集。

但愿,你不是我的仇人,日后也不会成为我的敌人。

**

黑暗之中,霍天北忽然醒来,觉得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倦意深浓。这有些反常。

没有听到她清浅的呼吸,让他心头一滞,探手寻找,身侧枕畔已空。

她从到达这里之后的种种行径,闪电般闪过他脑海。

明白了。

霍天北腾身下地,飞快穿戴整齐,用冷水洗脸之后,头脑清醒过来。随后召集人手做出安排。

等待手下回信的时间内,他回到室内,点燃明灯,查看她带走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她行囊中有一本书,书页间夹着不少东西。翻开来看,竟是他之前给她的那叠银票。少了一张一万两的,却多了一张五万两的。

这五万两就是她敲竹杠得来的吧?

其实她完全不需对他提及那件事,因为两个人都能料定,太夫人不会跟谁提起这件事。私底下敲竹杠,在常人看来,她只能是贪财猥琐之辈—他有个这样的妻子,是太夫人乐得见到的。

可眼下……

她是不想欠他什么,不想要他给的东西。

原来,这些时日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他留不住她,她从来没想过留在他身边。从她性情转变的那一日至今时,她的目的都是离开。

他笑,满带讥诮。

留不住。对,他日后不会再挽留她,能给予她的,是禁锢。

有幕僚疾步到了门外,恭声道:“侯爷,已经有了大致方向。”

霍天北阔步出门,“布下包围圈,不准伤了她!”

**

深夜的风寒凉萧瑟,在马上驰骋时,风吹在脸上的时间久了,便如冬日寒风一般冷冽。

顾云筝不断听到鸣镝箭清亮的声音,预感很糟,心头被阴霾笼罩。

祁连城的部署已经很周密了——每走一段路,引路之人便会更换,走的道路也都是人迹罕至的,可见他是真下了功夫研究这一带的地形。

可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霍天北还是没有耗费太多时间就锁定了她所在的大致方位。

按理说,他应该熟睡到天明,明日一早才会发觉她已不在。

是茶里的药下的分量不足?不是。况且分量再多的话,他轻易就能看出问题。

难不成他异于常人,那杯茶对他毫无作用?否则,她真是怎么也想不通——他在的地方,哪个人敢大半夜闯进他寝室打扰?又是身在猎场,根本不会有紧急之事。

顾云筝颓然做出结论:是她高估了那盏茶的作用,低估了霍天北。早知如此,真该在走之前再给他来一点迷香——如果她带着的话,真会这么做,问题是没带。

想完这些有用的没用的,军兵的马蹄声已经隐约可闻,她开始面对现实,心念数转,勒住了缰绳,对蒙面的引路之人道:“我应该是走不了了,你设法逃命吧。不,现在你还是找个隐蔽之处藏起来,若是继续走动,大概会被军兵抓获。有缘再会。”

想到这是祁连城的手下,暗自叹息一声:低估霍天北手下追踪能力的,不只有她,还有祁连城。霍天北这批人手反应这般迅捷,让她想到了曾经存在后来覆灭的“无影”。

她策马离开之前,加了一句:“回去告诉祁连城,输给霍天北,不丢脸。”

蒙面男子一直一言不发,在她走远之后,才低语一句:“我只望你安好。”语气宛若叹息。

如果顾云筝听到这人的语声,定会惊讶不已。

这男子是祁连城。

祁连城与顾云筝的想法大同小异,自心底承认低估了霍天北及其麾下将士的能力。他之所以爽快答应顾云筝,初时目的不过是借此试探霍天北实力深浅。

而在此刻,初衷被忽略,最重的情绪是担心她,甚至担心她会因为激怒霍天北而遭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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