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南鄞余毒情念之初生

“啊, 僧秀大和尚……”

僧秀是最后一人,此时距离高台还有数百丈,以他的修为, 无如何也不该在此时停驻,然而他淡青『色』的僧袍却已是停了许久, 抬起的僧鞋微微发颤, 却是怎么都落不下来。

“前未能勘破实在,虽然知道此是道祖残留道基,但依然走到台脚打坐参玄,这一遭存了翻越意,自问也并非那一味崇古薄今辈,不料心有执念, 依旧着相。”他退回起点,黯然叹道,“小僧终究还是灵台不净, 能在此处闭关杀灭心魔, 为诸位檀越诵经祈福,盼诸位能马到功成,将我等救苦海。”

在那幻化万象的道基高台上,数名少年少中,这头顶戒疤, 袈裟淡青泛光的小和尚伸一指,上神『色』无悲无喜, 望着那袈裟在空中化为遮天蔽的巨大乾坤,将所有视野全都遮盖,往下一落,仿佛自成天地一般, 将僧秀刹那间裹在了这小小世界里。众人上的痛惜与惊愕,成了僧秀所见的最后一幕景象,但在青布完全包裹前,景象却仿佛突然间凝固在了这一刻,那上扬的青布袈裟落下速度变得极为缓慢,有阮慈多少有些啼笑皆非,从众人中排众而,叹道,“到底是洞天真人,这一幕到底是真是假,连我也分不清了。”

若果这一幕不是发生在恒泽天,阮慈毫不考虑地将其当做真实,洞天真人穿梭时空玩弄段,其实并不奇。但恒泽天中的一切,真人们都该是讳莫如深,清善真人如何能将伸入此处,阮慈便是参悟不透了。但她既然到此,自然也能顺着清善真人的安排往前走去。

她步入袈裟下的那一刻,时间流速突然又恢复正常,袈裟落下,遮去天幕的刹那,阮慈似是在青布外听到了自己的说话声。她也依旧记得此时在外界看来,僧秀的状态有多么奇怪,青布底下牢牢捆扎着两个人形,从轮廓来看,一模一,也分不清哪个是僧秀,哪个是他的心魔化身。

但此时此刻,那心魔化身并未现,青布中有她和僧秀两人,想来外界看到的第人便是她自己,阮慈也不由绝倒。忖道,“若我是心魔化身,最后的结果难道是我他给杀了,从青布底下来见到清善真人,从此多上一个僧秀的身份?”

她神念动处,发觉九霄同心佩并无回应,便知道自己多半是已经离开实数,不要说杀死僧秀,这也未免有些分,此时回想往事,也觉得玄机处处,暗道,“其实这大不敬心,当时便已有体现,浦师兄功法的关系,连道祖权威都不敢触犯,说起来流明殿倘若找不绕这‘上下尊卑’的思路,迟早也要被伐灭的。这些年来他们都能平安无事,背后应该还有些章,便暂且不提。”

“而其余派,像是小苏、幼他们,都是胆大包天,可见完全处在大不敬思『潮』中,僧秀却是当时已经陷入挣扎。也就说明当时无垢宗内,‘敬畏’思『潮』已经在广泛传播,连筑基弟子也被沾染。僧秀所以不敢,并不是自己缺乏决断,恰恰相反,他愿意自行渡劫,要和心魔决斗,便说明他本心倾于‘大不敬’,正在和宗内的‘敬畏’思『潮』抗衡。”

阮慈由此想道,“倘若有一天我已成道,和其余道祖在思『潮』上对抗,而且势均力敌,谁也不占上风,那么在这情况下诞生的真灵,情念中‘大不敬’和‘敬畏’的份量都是相当,是不是这般情况下,她选择什么是完全基于本心?否则他倾于何方,完全可以说是思『潮』力冲刷而成,这世上到底有没有情念完全不受干涉,有没有真正的本心?”

那心魔化身并未现,僧秀依旧在这小小天地中闭目打坐,仿似什么也无法将他从入定中唤醒。阮慈想了半,却还是否定了自己刚的念头,“不,世上的确有真正的本心,就比如说现在,倘若我能寻到影响僧秀思绪的思『潮』源头,将其掐灭,那么僧秀生平所遇,结合他先天的格,便成就了他独一无的本心。”

其实若是这穷究下去,僧秀的生平际遇也很可能是道祖决定,但这宇宙创世都是由阴阳五行道祖的意志决定,他人意志对其余生灵命运的干涉,似乎是一种必然。倘若没有干涉,也就没有交流,没有交流,彼此都是孤立的个体,那么这宇宙也就冷冷清清,不有新的生灵成道。宇宙大道,似乎并没有一条路走到黑的,总是充满了暧昧和妥协。譬如此时,阮慈便认定倘若杜绝道祖直接『插』,是间接推动修士的命运,便不算是干涉本心。

“但想要避免干涉本心又是何等艰难呢?便是我,不也掐断所有情念么,更不说这‘大不敬’思『潮』就是我搞来的。洞阳道祖本就远远强大我,而且他是直接篡改了琅嬛周天所有生灵的本心,为其强行添加了‘不可违背道祖’的敬奉念。我若果什么都坚持自己的喜好,那么根本就无法和洞阳道祖对抗。”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在阴阳五行道祖层就禁止道祖干涉本心的话,这一招迟早席卷宇宙,为不能维持自己道域绝对忠心的道祖,绝对死在道争中……但阴阳五行道祖倘若禁止了这一点,那么情祖这些道祖该如何成道?本方宇宙倘若有一些大道注定不诞生道祖,那么是不是也注定比其余宇宙孱弱?”

无穷无尽的问题,从她心底不断冒了来,阮慈几经犹豫,这用神看僧秀,暗道,“他本心也不知是桀骜不驯多些,还是本就对权威十分敬畏。”

这一眼望去,却见僧秀心中,仿若明镜,又如平湖,一念不生,却是看了个空。阮慈不禁有些纳罕,正是寻思时,又见周围逐渐暗了下来,仿佛回到了宇宙诞生前的那团混沌中。

此处她已多次来,此情此景似乎已是完全熟识,但这番望去,又和此前有细微不同,却是未见东华剑开天辟地,而是在无尽混沌中沉浸了不知多久,突然空中一亮,伴随着一声婴啼,四周景物开始逐渐变化,从混沌而朦胧,逐渐点染轮廓、『色』彩,还有些人声远远近近,许多光点开始往天地中飞入,映在僧秀心湖中,他脸『色』照得阴晴不定,忽喜忽怒,有些光点就这消散不见,有些却是留了下来,开始慢慢壮大,也有一枚最大的光点从心湖中缓缓浮现。

阮慈还是第一次见到情念深植的程,也是看得如饥似渴,不由伸轻轻触了触最亮最大的光点,指尖微微陷入其中,便感到一股执着旺盛的求生念袭来,她恍然大悟,也觉得合理,叹道,“这是唯一一处从心湖中升起的情念,原来人初本无善恶,有这求生念,乃是与生俱来。”

其余光点,阮慈一一触碰,有些是欢欣亲近,有些是厌恶,有些是饥饿,有些是烦闷,有些是渴睡,多数是以肉身繁衍念为主,那欢欣念头,也是慢慢滋生壮大,每当此念浮现,必定有一个人形接近,消灭掉其余负情念,此僧秀对此人逐渐眷恋,每当其靠近便浮现欢喜。简单直接,令人见了也不由浮现笑意。

忽忽间数年已,僧秀周围的世界逐渐清晰,乃是一处僧舍,原来那接近他的并非父母,而是一个老仆『妇』。但僧秀对她的眷恋喜悦,依旧是发自真心,和常人对待父母一般,此时他心中情念逐渐复杂,但仍较为浅薄,随散随聚,休说大不敬、敬畏,便连对此方天地都是懵懵懂懂,但即便如此,也显自身喜爱,僧秀自幼便喜打坐参悟,不愿外玩耍,要聆听早晚课诵经音,心中便自然生平和欢喜,这或许便是天生佛缘,至少阮慈听了,便没什么感觉,那诵经声中也没有什么法力,僧秀身边的其余孩子阮慈也查看,并无这般变化。

他有佛缘,僧秀在七岁上便被送往上院,跟在罗汉身旁听经认字,自然也不免对经有所疑义,罗汉并不曾呵斥僧秀的疑『惑』,反而是耐心解经,更道,“僧人为自身佛,佛祖心中寻,佛祖不是引路人而已,你心中若对佛道有自家的见解,乃是好事,不必循守旧,否则一辈子最多也就做个护法天王,永远都成不了未来佛。”

原来佛将道奴唤作护法天王,倒是比道奴好听了一些儿。阮慈听了这话,倒是十分纳罕,心道,“此时其实无垢宗真是个琅嬛周天该有的宗子,如何在短短数百年间完全调换了方。”

再看僧秀心海中,无形间便飘入了一点情念,就此种植下来,这情念的颜『色』,正是阮慈最熟悉的‘大不敬’『色』,阮慈心道,“原来如此,思『潮』当然也很重要,但本心依旧有用。僧秀天然便喜欢这大不敬的念头,否则这情念也无法扎根,停留一,便又自己飘去了。”

她心中颇为喜悦,好像对僧秀多了几分欣慰和亲近,不僧秀自然是一无所觉,见他心中情念来来去去,却始终未有‘敬奉’念飘入,自身也不曾萌发,直到众人来到恒泽天后,也是如此。阮慈白白看了他众人所起的神念,也知晓了他对苏景行等人的真实好恶,但却始终没见到敬奉念是如何诞生的,一时不由大是奇怪,“若是如此,他为什么不敢翻越道基高台?啊,是了,是了,正是为他从前从来没有这般的念头,突然间却又觉得道祖道基高不可攀,觉得自己滋生了心魔,这如此果断地施展秘法,要和心魔分个高下。”

思忖时,恍惚间已是来到了众人翻越高台的那一点,僧秀脑中依旧毫无‘敬奉’念,但就在提足迈的那一刻,阮慈忽地感觉到了一股极其阴柔的思『潮』力,仿若枝蔓一般从天外伸展而来,刹那间便钻入僧秀心湖中,猛地扎下根去,那颜『色』便正是让她极为眼熟的‘敬奉’『色』!

几乎是本能地,阮慈如电,将那还没来得及诞生情念果的思『潮』枝桠一揪住,往上连根拔起!

倘若是旁人,便是能观测到思『潮』蔓延,也很难将其完全拿捏,但阮慈正是摆弄情念的老,她这一拔,那接触到人心识念,便在刹那间生长无数气根的思『潮』,竟是连丝毫都没有残余,千枝万叶全都被抽了来,在心中化作一株小树,生一根长长的气根,往天外连去,阮慈哼了一声,冷道,“南鄞洲余毒,竟连恒泽天都不放?”

她中一缕识念,顺着那气根往外不断感应延展,将其不断卷起拉拽,觉得其后掩藏了极为庞大的根系,也已感应到自身的危机,想要断去气根,但有阮慈识念遮护,却又绝难办到,能身不由己,不断被扯入恒泽天中,让她中小树越来越高大,这识念越来越纯粹浓郁,竟将这方天地冲得波动不休,已不再稳定。毕竟,这是筑基修士的渡劫秘法,那青布袈裟可能随时都被思『潮』力冲破!

阮慈眉头一皱,待要将其炼成念珠,却又抽不神念,看了僧秀一眼,心中一动,暗道,“这敬奉念,便是僧秀的心魔化身啊……”

此念一起,那大树便逐渐化为僧秀长相,和僧秀相对着盘膝而坐,将所有思『潮』力都收纳在内,直到阮慈将最后一丝思『潮』扯入,又在他头顶一指,灌了一层浓郁的太初道韵,在其体外形成封禁,这轻嘘了一口气,轻声道,“原来这心魔化身……竟是应在了这里!”

她万万没有想到,南鄞洲破灭时白衣菩萨所发的那道白光,居然是在此时发难,而僧秀竟成了破局的关键。数百年前,谁能想到,在人袋中搁置了数十年的僧秀,袈裟下竟埋藏了这一个惊天秘密?

正是感慨时,忽觉头顶传来召唤意,知道已是功行圆满,随时都可离去。阮慈微微犹豫片刻,却将这召唤暂且搁置不理,从袈裟底下穿,往道基高台掠去,清善真人不由分说,就令她回到此时,那么她也自有主意,不妨乘此机,抢在初见以前,预先拜访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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