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4 章 对爆3

黎珂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地到达了战场。

福祸相倚,得失轮转,想不到一度被她嫌弃的医政处实习生身份还能这样利用。

魏院长一推开办公室的门,一道熟悉的视线便如炬般射到身上。他思及黎珂那份介绍信还是自己帮忙写的,现在反被她拿来坑自己,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黎珂收回灼灼的视线,低下头躲在那名正式科员身后当壁花,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魏院长耐着性子同科员交谈,目光时不时瞟到她头顶。

简单交接完工作后,魏院长抬腿便预备带着几人出门串科室。黎珂知道必须找机会单独同他相处,却苦于没有机会,正心焦间,魏院长突然停下脚步:“我有一份文件忘了拿。”

科员见他有折返之意,连忙想要跟随。

魏院长还没作任何反应,黎珂就站出来说:“我陪同魏院长回去取吧。”

她这话是对前辈科员说的,视线却直直射向魏院长。后者表情淡淡,暗地里顺水推舟,向两位医院科室主任使了个眼色。科员见几人都不反对,也只好同意,临走前看着黎珂想要嘱咐一两句,两位主任却不给机会,直接一左一右夹着他就走。

身边有三两人来往,魏院长从容地与他们打过招呼,深深看了黎珂一眼。

“跟我来吧。”

黎珂抿着嘴跟他走进办公室,反手关上门,客客气气的表情瞬间垮下来:“魏院长,我有话对您说。”

魏院长转动钥匙打开抽屉,泰然自若地挑了挑眉:“哦,请说。”

他一样一样把要找的东西摆上桌面,黎珂忍不住上前抓住他的手臂:“魏院长,您现在虽然已经变成纯粹的官僚,曾经也有医者仁心的时候吧?”

她调查了魏院长明面上的履历。他毕业于北大医学院,本硕博连读,医学技能实践大奖金奖,北大优秀学生代表,曾经走的是一条完全的医科生路子。

从往日的悬壶济世到如今的助纣为虐见死不救,究竟是怎样一番世事曲折造就了今天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

魏院长任她拉着,透过两枚薄薄的镜片眯起眼睛看她。

“官官相护,为了掩盖某些不光彩的往事串通起来谋害人命,”黎珂深吸一口气,气势逐渐逼人,“您身为省人大代表和医学会常务理事,本该为生民立命。我不知道陈澍承诺了什么好处,但只要是个有良知的人,做这样的事就应该感到可耻,何况是您?”

“……”

沉默。

她和魏院长在无声中对峙,隔着镜片,从那双沉默的眼睛里,她看见一些混浊的、浮沉着的东西,飘飘渺渺,落无实处。

片刻后,魏院长强硬地把另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顾左右而言他:“黎珂,听某位夫人说你好事将近了。年少结伉俪,再加上前途无量,我在这里恭喜你了。”

这种处境,和二十年前意气风发的他何其相似。那本该是人生辉煌的起点,却因为洗涤不清的欲望和私心,画上了不幸的终结。

他垂下眼帘,遮住翻涌的情绪。再二十年后,黎珂说不定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也说不定……她能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轨迹。

二十年后的黎珂不知道,现在的黎珂……被这句话震惊一整年。

等一下大叔,好事将近不是她想的那个好事吧?到底谁理解谁啊?!

魏院长拿开她的手,整理好心绪意有所指地说:“曹司令年轻时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有些事在他看来稀松平常,对其他人来说却是伤筋动骨。”

不,曹司令伙同另一个人一起对他做的一切,比筋骨之痛还更痛得多。

撇开话里其他槽点,黎珂敏锐地意识到他是在暗示某些婚姻上的隐痛。

她咽下被“好事将近”的诧异,揉揉手背等着魏院长自曝更多信息。对方却不再透露更多,仿佛刚才的流露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多余的情感。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这么一个既于自己无损,又能让人奉还当年罪行的机会,他足足窝囊了二十年才等到。

昔日的仇人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任自己生杀予夺,他却方意识到岁月忽已晚,什么仇恨什么羞辱都在流年里丢失了原本重量。

黎珂等不到他继续自曝,故意激他道:“曹司令有多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您无权审判他的生死。如果他犯过罪,您大可以把收集到的证据提交给司法机关。”

他重新锁起抽屉,摊开手掌,看似随意地掸了掸刚取出的文件的封壳。

“我知道我没资格审判一个人的生死。但我……就是要他死。”

他把文件递向黎珂:“你不必再来探究我。我们非敌非友,只是为各自的目的而行动罢了。”

黎珂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截了当挑明厉害。这倒是个完全崭新的思路,她只当魏院长帮陈澍这一手是出于仕途经济方面的考虑,却没想过他竟有可能是二十年前那团迷雾的置身者之一。

她接过文件,看清上面的标题,微微一愣。

“就当卖你和你家那位一个人情。毕竟我想夫人硬要把你塞进医政处,多半就是为了这个吧。”

二零二零至二零二一年政府医药类投标项目合集。

魏院长还贴心地按照时间顺序排列,把最近的一次竞标标示在了最上最显眼之处。

时间是三天后。

黎珂尚未思考清楚这一系列事件多米诺骨牌般隐含的关联,就听魏院长再卖第二个人情道:“还有,我奉劝你们少把精力耗费在一个必死之人身上。听我一个小小的建议如何?死人不会再有任何的可能性了,而活人才是这场胜负的关键。”

几乎同一时刻的危重病房外——

顺利支走魏院长,整波配合默契十足。陆秘书嘴角十分不明显地扬了扬:“王秘书,我提醒过您别着急了。病人本人开不了口,不是还有病人家属吗?”

轻飘飘一句话便转移了斗争的焦点。

将死之人在凉透之前会吐露些什么是完全的未知数,哪一方先找到曹司令家属,就掌握了致胜的先机。

陆秘书的话当然不可能是发令的枪.响,站在起跑线后的人早在病房外的交锋上演前便已开始疾跑。

或许是年轻好玩不顾家的缘故,曹司令同家人的关系很差。

他的正妻出身商贾之家,新婚不久就开始忍受长期分居和短期家暴的轮换。三十年前彻底和他闹翻之后,连儿子都不想要就改了嫁,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他的独生子从小见惯了父亲拿皮带抽打母亲的暴虐模样,也与他不亲,连前几年办婚礼都没有邀请他参加。

人至暮年,难免格外渴望家庭的温暖。如今整个家里他唯一能说上话的也许就是儿媳了。儿媳婚前曾在中山幼儿园任幼师,怀孕后辞职做起了全职太太,性格温柔,耳根子尤其软。尽管丈夫不想见老丈人,她还是会瞒着他偷偷带还在上幼儿园的小儿子时不时前去探望。

也就是说,这位儿媳妇将会是撬开曹司令之口的关键。

对方家住珠江新城某个中高档小区,该区域居住条件在广州算得上游了。

事先请了假,二十分钟前还在家垮着个批脸喝傅总送的脑白金的陈秘书,此刻已坐在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驾驶座上,一路沿广州大道开足了马力。

从他的视角看来,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是昨晚不小心瞥到车后座的场景后脑中竟滑天下之大稽地自动代入了黎珂的位置。

那一霎,狂风吹瘪白云苍狗,核爆炸碎了全部脑细胞和神经元。

Boom!

……

不不不!

一定是多年来加班过量日夜颠倒随叫随到任劳任怨的生活异化了他,他觉得他需要一段时间暂时跟傅总分开,充分的休息充分地冷静。

一天到晚从睁眼到合眼全程对着傅百城那张目眩神迷的脸,陈秘书发誓就是未来交女朋友都不可能伺候得这么勤劳好吗!

他肯定不是弯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陈秘书浑浑噩噩回到住处,有限的大脑如同无限的核反.应堆,链式反应一刻不停地进行着。

满眼蘑菇云里,三个字不期而至。

脑、白、金。

他想起来了,一个多月前傅总不是莫名其妙送了他脑白金吗?他现在非常需要那东西……放哪里了来着?

有些人就是这样,在的时候润物无声,总是难以察觉到意义,只在缺席时方体现重要性。

陈秘书不在,陆秘书和傅妈妈前任的亲信女秘书一起接替了他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工作,虽说做不到完全无缝,但起码这道缝隙很窄很细,基本出不了问题。

可有一样东西无法被人替代——

渗透曹司令儿媳的任务一直是陈秘书在做,而且已经初步取得了她的信任。www.九九^九)xs(.co^m

跟他们赛跑的不只有死神,还有陈澍,后者比前者更可怕。死神不过捂住死人的嘴,陈澍却能让活人说不出话,分分秒秒,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傅百城亲自驾临陈澍的独居小公寓,跨过一堆脑白金口服液空瓶把满脸虚幻缥缈,好似某种粉末状物体吸嗨了的陈秘书拎起来:“为什么请假?”

陈秘书死鱼似的忘了扑腾:“请、请假原因……”他发给陆秘书转交了。

傅百城掐断他的话:“好喝么?”

“好喝……”

“今天再给你买两箱。”傅百城手指往怀里一勾,勾出一串车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陈秘书两颗眼珠不自主地跟着左右转,只听他说:“开车,去珠江新城。”

“……”

可恶,他恨这该死的条件反射!

车后箱放满了儿童玩具。所谓礼多人不怪,十五分钟里,陈秘书已跟那一家人在电话上取得了联系。

如背景资料所示的那样,曹司令的儿子态度强硬,即使听说父亲病危都不曾松一松口,儿媳表面上不赞一词,却背着丈夫私下打了回来,第一句话便是:“他出门上班了——老人家还好吧?”

她对曹司令过往那些荒唐从未亲历,因而旁人之言语亦不能撼动她的心。在她看来,曹司令不过是个疼爱孙子的老爷爷,血与火的军旅生涯使其比同龄人看起来更显沧桑,仅此而已。

事到如今,转不转院已经不再是兵家必争的第一要务。

让曹司令在死前说出秘密才是。

陈秘书按照儿媳发来的地下车库图示停了车。下了车,他绕到后备箱取礼物,无意中瞥见不远处一辆看起来十分眼熟的私家车。

这辆车是……

他的心脏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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