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无病之人
正在走来的是一个花甲老者，穿着一身很常见的那种葛麻布袍，脚上是一双黑布的絓子鞋，略略有些苍白的面庞，若是他那光溜溜的下巴上再有几缕长须的话，俨然就是一位博学多知的老秀才。
这位老人微微佝偻着腰身，清瘦的身材完全支撑不起略显宽大的布袍，一副难当风寒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发出让人揪心的咳嗽声。
“咳……咳……”
东方无忌赶紧快步上前，伸出双手搀住老人的左臂：“大哥，您……您怎么来了？这寒天冷时的，您的身子骨一直都不怎么好，若是染了风寒，小弟百死莫恕……”
大哥？这位脸色惨白缩肩弓背的花甲老人就是东方无忌的大哥东方无病？
东方无病曾经两次在为难中拯救帝国，可以说是功高盖世。晚年之后为了保护小皇帝的安全，毅然挥剑自宫。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四品的大太监，实际却是大权独揽操控朝局，很多清流官员都死在他的手中，早已恶名满天下了。
在东方无病的前半生，他的形象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帝国拯救者。自从他扶立四岁的小皇帝之后，擅权专断朝纲独揽，又成为被无数人唾骂的“阉贼”。
无论是拯救者也好，是“阉贼”也罢，不管是美名还是骂名，总之这个老者的名声早已传遍天下。
但真正见过东方无病真面目的人却没有多少。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这个老阉贼必然是斜眉吊眼的奸佞之相，或者是冷酷无情的豺狼之貌。很多人都不会想到，仅仅从外表来看，东方无病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容貌，反而更象是一个身子骨不怎么硬朗的邻家老者。
作为帝国事实上的掌控者，东方无病的身上没有丝毫雄霸壮烈或者是盛气凌人的气息，但所有那些飞虎军的雄兵健卒，以及所有嚣张跋扈的玄衫卫，全都恭恭敬敬的朝着这个身体明显不好的老人躬身为礼，用齐刷刷的声音高喊着：“东方公共康泰吉祥……”
东方无病是帝国的三朝元老，两代帝师，曾经两次拯救帝国于水深火热之中，曾经册立过两代皇帝，即便是当今的少年天子见了他，也会礼数周全客客气气的喊一声“东方先生”。但是在面对这么多底层士兵的时候，这位老人却很随意的摆了摆手，谦和的神态如若长辈见到了家中的子弟：“不必多礼，真的不必多礼。”
“老二啊，咳……”
“大哥，小弟……”狠辣凶残杀人如麻的东方无忌，在见到大哥东方无病的瞬间，那股阴沉残忍的神态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如同见到师长的孩子一样，显得异常拘谨，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赶紧站在上风口上，替这位年迈体弱的大哥挡住侵肌蚀骨的寒风：“大哥身体不好，不该来的。这里的事情，小弟能自行料理，怎敢让大哥舟车劳顿受这风寒之苦？都是小弟的错……”
“老二啊，你若真的能把这里的事情给料理好了，我又何必千里迢迢的赶来？咳……咳，咳……”老人的咳嗽声越来越强烈，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让人忍不住的为他揪心起来。
东方无病伸出瘦弱的手在怀里摸索着，摸出一包药粉匆匆忙忙的吞进口中，却因为双手颤抖的缘故，将几乎一半的药粉洒在衣襟上。
“水，水，我要温水，快……”
贴身随从赶紧把水壶递过来，东方无忌小心翼翼的捧着水壶，服侍着大哥将药粉伏下，那让人揪心的咳嗽声顿时减轻了很多。
“老二，你做事总是不能让我放心……”刚刚服过强烈的止咳药粉之后，东方无病那苍白的脸上透着一种病态的潮红：“颖川的事情，你就做错了！”
“我……都是小弟无能，又让大哥受累了。”
东方无忌低着头，脸上全都是羞愧和自责的神态，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正在接受师长的批评。
无论东方无忌有多么凶残狡诈，不管他的心中有多么狠毒的阴谋诡计，作为玄衫卫的大统领，他很少对人说起内心的真实感受。但是在大哥面前，东方无忌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绝对不会有半句谎言。
东方无忌可能会欺骗任何人，可能会对任何人撒谎，但对大哥绝对不会。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隐瞒或者欺骗自己的大哥，他也不敢那么做。
这种真挚的情感，就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绝对不会欺骗自己心目中的仙佛。
对于东方无忌甚至整个东方家族而言，这位病怏怏的老人就是他们心中唯一的神佛，其地位无论怎么形容都不算过分。
东方无忌的滔天权势，东方家族的财富和地位，都是这位老人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整个东方家族的荣耀都建立在这个老人的基础之上。
若是没有东方无病，就没有现在的东方家族，没有任何一个东方家族的子弟会对这个因果关系产生任何怀疑，也绝对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产生任何异议。
除了荣华富贵、权势、金钱、地位等等这些显而易见的东西之外，东方无病带给整个家族明确的方向和完整的信念。所以，包括东方无忌在内的每一个东方家族的子弟，都会对这个老人产生最真挚的钦佩和敬仰。
如果能得到东方无病一两句夸赞或者的鼓励的话语，将是任何一个东方家族成员最大的精神财富。哪怕是东方无病的批评，也会让任何一个家族成员不停的反省和自责。
以老迈伤病之躯，从京城千里迢迢的感到这风寒露重的颖川，全都是因为东方无忌做错了事情，一想到这些，堂堂的玄衫卫大统领就觉得无地自容，如果有任何事情可以弥补的话，东方无忌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娃娃，你过来……”东方无病朝着楚南天招了招手。
楚南天看了看项破军，似乎是在征求师傅的意见。
“不要有一点事情就看我的脸色，我并不总是正确，而且我也不能跟随你一辈子。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项破军甚至没有回头看楚南天一眼，冷淡的语气好像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爱徒一样：“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凭本心。”
楚南天似乎听懂了师傅的话中真意，大踏步走到东方无病面前。
看着身材雄健气宇轩昂的楚南天，东方无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有魄力，有勇气，有担当，真是个好孩子，也只有昆仑项掌门才能培养出这么杰出的后辈。若是我东方家族的子弟能有这孩子的一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当东方无病看到楚南天背上的林飞之时，眉头顿时一皱：“这孩子好像是中毒了……老二啊，我早就对你说过，鬼王宗的武学虽然狠辣有效，终究太过于残忍，能不修炼还是不修炼的好。这尸腐鬼爪能伤人也能伤己，若是修得久了，一定会伤害自身肺腑，或许还会让人心神大变如鬼如妖。也许你那残忍嗜杀的性格就是因为受到了这种武学的影响。你却总是听不进我的话，终究还是练了这门鬼王宗的功法……”
“大哥教训的是，小弟再也不会修炼尸腐鬼爪了。”
“你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想和年轻的孩子们念叨念叨，这里终究不是谈话之地……”遥望着远处那几间破旧矮小四处漏风的茅草屋，东方无病说道：“咱们到屋子里去谈吧，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说过心里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