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森等人没有回到此前那辆临时充作医疗平台的厢型车，而是坐上了那辆生长着天线的“指挥车”。安娜驾驶它率领着矿坑四周巡视戒备的其他车辆，赶往那位名为戈巴的成员传达的方位。
指挥车乍看起来很像一辆经典的甲壳虫，但粗大的轮胎与其后背负的臃肿设备破坏了其原本圆润的外表。
他们沿着丘陵之间仅有的土路深入，两旁的山坡愈发陡峭起来，许久之后，他们才辨认出矿山卡车在地面上留存的痕迹，而此时他们前方的地形也瞬间开阔起来。
这里是一片山间谷地，山前的位置还依稀可见半掩埋的破旧屋舍，但最显眼的，还是谷底中央密布着的残破射电望远镜阵列。
整个谷地的形状如同一道细长的眼睛，而那簇拥排列着的射电望远镜也如同泛白的复眼，在死亡的沉寂中凝望向天空。
就在眼睛的中央，在散落的抛物面天线与半埋的碑林的中心，一辆庞然大物拖出长长的尾迹，无言的在彼处停放着。
其车斗上枪支林立的堡垒没有落下一个弹壳，其车身各处也没有任何弹孔或爆炸痕迹，甚至于隐藏在金属栅后的玻璃车窗都是完整的。
一位戴着亮蓝色墨镜，身着蓝色风衣，背负着装配有高倍镜光学瞄具的技术枪支的战士正倚靠在那矿用卡车的阴影下吸烟。
“林黄，老戈巴他人呢，这里又是什么情况？”安娜在一旁停下向那战士问道。
“我们发现着这大家伙停在这里，燃油充足，也没什么损坏，但就是不见驾驶员。”那瘦高战士指向矿山卡车的驾驶室门缝隙处，那里依旧流淌着血迹，“顺便一提，我们打开车门时里面可谓是血流成河，那绝对不是只有一个死人的量，而且那味道也像达尔文城外的垃圾山一般令人印象深刻。”
他狠狠地吸了口烟，再将烟雾吐向海森的方向。
“我们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是戈巴老头发现了沙子下面的血迹，一路开着探路者2号带着骑摩托的老吴就追过去了，因为这里联系不到基站车，就留我在这里给你们通报一下情况。”
“我还是联系不到他。”安娜皱眉，环顾四周，“等等，我好像知道原因了。”
她在中控台操作一番，随后拿起通讯器：
“贝塔寻位警戒，伽马1沿戈巴的胎迹前探5公里提供中继，伽马2绕望远镜阵列侦察，德尔塔1去山地上的那几个天线看看，其他人就地待命，注意小心可能存在的自律兵器！”
她随即拿出工具下车转向后方的天线设备。
这些代号应该是指向车队中不同用途改装车辆，就他观察，贝塔指的是几辆厢型车，伽马指的是那些装配有炮塔的重型车辆，而德尔塔所指的车则是明显动力十足，似乎就是被叫做探路者的一类武装侦察车辆。
海森问向那个名叫林黄的战士：
“附近有没有发现沙子烧熔的痕迹？或者其他可能是飞行器经过留下的迹象？”
“没有，所以说邪门的很。”那战士摇头，“放着好好的车不开，流着血也要走着离开，找死也没有这么找的。”
“那你还觉得有什么感到邪门的地方说来听听。”
“就一点，那个驾驶室座位上下，甚至于座位上方的顶棚都全是血，但方向盘那些需要手接触的地方反而没什么血迹。”
安娜回返，拍向墨镜战士的肩膀。
“林，你去叫几个人再收拾检查下这辆车，看看利用价值。”
随后她转向车内的海森和班卓。
“我就知道不是我们设备的问题，这里的谷地似乎处在某种人为干预下的无线通讯真空状态，反正不是Omega在这的那一套阻塞加干扰，我们的反O设备不好用，现在只能做到视距范围的激光通信。”
“恐怕不是Omega，这里是近百年前营造的射电望远镜阵列，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废弃的，不过这个通讯真空环境应该是为其营造的。”
“那我们只能先沿着戈巴留的轨迹先行追过去了。”后座躺着的班卓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墨镜手里接过了烟，吐着烟雾说道。
“我去看一眼那个驾驶室，可能留存有线索。”海森说。
“你想到了什么？”安娜一边收纳工具，一边发问。
“我想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海森和安娜从矿山卡车的两侧登到驾驶舱外。
其中密布的血迹依旧维持着鲜活的色彩。
“你有什么想法吗？”安娜捂着嘴鼻说。
海森指向车座高位一处形如“Π”的血迹。
“我想到了那个圣杯，也意识到幸存者可能不是活人。”
......
老戈巴不知所措地看着那个行走之物，而他一旁的摩托骑手已经忍不住吐了起来。
“伊凯兰......纳罗蒂......伊泊茵奈塞斯......”
他有听见那难以形容的东西反复重复着类似的发音。
“佛祖安拉阿胡拉雅威......”他在胸前胡乱的比划，“无论那方神明还在关注这片恶土，就饶过我这把老骨头吧。”
“我们一路扫沙子追踪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东西？”他的副驾驶不禁发问，“这见鬼的东西不会传染吧，我们怎么搞啊？”
“等大部队吧，班卓那小子不是捡到一个赛博格吗，还是等那家伙上去查看吧。”回过神的摩托骑手接着说道：“我去更前方做下侦察。”
......
“所以这个东西就是你所说的幸存者？”安娜停车，遥遥指向那个依旧在行走的东西。
海森调整义眼的倍率望去。
一个可能原本是人的东西正在地上仰面爬行着，消瘦的四肢拖行着其后庞大而囊肿的糜烂肉块，肉块上密布着数不清的突起，每个突起上都镶嵌着少则一个，多则两三个的眼睛。而原本是胸腹的位置却竖立着一个画风不符的又一个大头，其佩戴着插满了组件的头盔，仅露出半截脖子与翕动的嘴部。
“我想他在收拾营地中的尸身时还没有变成这副模样，能靠近看看吗？”海森回答。
“那个人好像穿着血十字的......教袍，他好像就是血十字的......神父。”班卓突然间发话。
“好吧，如果神父都是这个样子的话，至少解释了那帮家伙为什么那么沉迷于收集义眼了。”
“不，神父其实反而是营地中长相最正常的人。”班卓摇头，“但同时也是行为举止最不正常的人了。”
“营地只有这一个所谓神父，他的地位很高，甚至高过所有头领。”
“听起来还很正常。”
“是的，就连长相和日间的行为也是这样的。他不戴那种蠢笨的尖顶帽，不会向奴隶们施暴，只是呆在教堂中，微笑地看着奴隶们维护机器，就是看起来非常呆板，而且似乎非常健忘，就好像留存不下任何记忆一样。”
“那夜间呢？”
“神父与机器始终是通过管线相连的，生活无法自理，本应一直由奴隶们侍奉。但是到了夜间8点，他一定会准时躺到一个十字架形状的棺材之中，陷入近乎如同死人一般的状态，但在这之后的几个小时，教堂之中不能有任何人存在。”
“你之前的逃离就是借这个时间段吧。”
“是的，但是那个神父似乎只是躺在棺材中没有反应。”
海森摇头说道：“那个神父在夜里一段时间后会进入某种神游状态，我在圣杯中那里的记忆片段中看到了，似乎是神父本身也有一定程度的湿件化改造，在夜里会借由主机和机器连接向那个所谓的‘主’。”
海森回头看向班卓。
“那个平井新一，是他临时关停了机器的连接。”
“怎么会这样？”班卓错愕。
“以前也一定有奴隶试图通过你的路线逃跑过，但我推测那种状态的神父似乎会进行本能的无差别的攻击，而那个平井新一......我们见到他时那种垂死的状态不只是因为机器，更是因为他本来就要死了，增生的湿件部位大规模坏死后反而令他找回了些许人的思维，所以我看到的记忆碎片也只有最后这十几天的。”
班卓面色发生了变化。
“而那个高改造率的头颅，我似乎也知道那是什么了。”海森继续说道。
“还记得那个在检查站的动力装甲战士吗？他脑内的改造率其实高到令人发指，其中整个记忆模块都被替换了，我也因此得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听起来像是银河城那帮战后上任的家伙们会做的事。”安娜评价。
“这个大头是队伍新晋的飞行员，丹南，本来是进队伍镀金的关系户，花了大价钱做了头部的全面改造，自带简易维生系统。结果这个二代又花了更多的钱雇佣了替身并给他做了相同的改造，平常会换头不换身溜出部队。替身的能力很强，但这个二代则没什么水平。”
“这个队长发现了，也向上汇报了，结果上面来人把替身处理掉了，只留下能力不行的二代。”
海森等人下车接近向那个爬行愈发无力的怪物。
那怪物除开一个满是眼睛的臃肿头部，原本是脖子的位置也伸出几道触须般的东西，连接向大头，而那大头头盔破损的镜片后，也安装有各型义眼，散发着黯淡的光芒。
“所以早前行凶者依照习惯拧下这个飞行员的头后，其实这个头里的家伙始终活着。”
“那这玩意为什么会他妈的出现在这里？”班卓发问。
“可能是某种挑衅或栽赃陷害？一定是行凶者将它留在了......”海森延伸出纳米机械连接向大头的数据接口。
【警告！有反侵入行为！】
他的房客突然在视野中警示。
【警告！靶向终端正同时启动256项程序！识别中......】
海森直接将手伸向安娜夹克衬里，抽出手枪接连射向那大头，。
周围的战士们立刻警戒地举枪瞄准向他。
“这是个陷阱，对官方的陷阱。”海森举手说道：“但是其此前毫无疑问地在发送定位信息，只要官方扩大搜索范围一定会找到这里的，我们不应该把时间耗在这里。”
安娜接回手枪，指挥示意周围的人放低武器，并做好撤离的准备。
“那这个东西刚刚......刚刚说得东西是什么啊，听得我瘆得慌，没问题吧？”有人发问，是老戈巴。
海森瞟向眼内视野中AI分析出的几种可能。
“没问题，请放心吧。“海森踢了踢已经倒下不动的怪物，“如果那真的是某些有意义发音的一部分的话，还蛮有意思的。”
“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安娜问。
“昨天夜中，行凶者在任务失败后夺取了银河城一方的战机，以及，飞行员的头颅。”
“随后他注意到了正在进行高功率通信的矿坑营地。”
“而此时，营地中正在发生奴隶暴动，在平井新一的暗中帮助下，奴隶挟持了正在维生容器中连接向卫星的神父。”
“随后战机维持着贴地飞行的姿态闯进，在用机炮消灭了那些远程重火力平台后，行凶者跳下飞机，以碾压级的武力在极快的速度下消灭了所有人。”
“那至少是IV级以上超改的赛博格，甚至要是传说中的妖魔才能做到了。”班卓突然插话。
“妖魔？”海森反问。
“看到刚才拿东西我就想起来了，以前在城里就听说过科技蛮族会出产妖魔，尤其是阿南骨甚至公然出售制造的妖魔......当然他们会管那种东西叫神选。但是我只见过人形的，没见过这么邪门的，现在想来那个平井新一也算是了。”
“也只有城里的黑拳喜欢给赛博格、生物改造这些做乱七八糟的分级和绰号。”安娜补充说明。
“是了，但显然这个行凶者不是城里人，更不是大荒漠人，所以他没注意到那个假死状态下的神父。但他在使用了通信机器后，尽管因为各种因素通信并未成功，但他还是破坏了机器，这反而导致了神父的损伤。”
“你为什么判断他的通信失败了？”
“因为天气，因为不配合的平井新一，还因为彼时天上的卫星网络几乎被一扫而空。”
“那神父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清楚，但他毫无疑问在行凶者离开后醒来并聚集了矿坑中的尸体，并接触到了行凶者故意留下充当陷阱的大头。”
“神父彼时可能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吸纳尸体血肉的状态下，尤其是......眼睛。但连接向大头后，我猜活着的大头反而夺取了神父身体的控制权，或者部分控制权，因而焚烧了尸体中止了这一状态，选择驾车逃跑。”
“是了，卫星连接、禁止进入、神游......每天夜里神父那种空白到如同洗过一般的意识都会被占据！”班卓惊呼。
“但是那具身体早就不行了，而连接到神游状态下的神父，也导致了大头的精神崩坏。弃用车辆而选择步行，可能只是因为两人的结合体完全丧失了神智。”
安娜注意到远方一辆摩托疾驰归来，挥舞旗帜传递着信号。
她打断了几人，拿起车上的通讯器下令。
“全员戒备，西南方，30辆车以上，阿南骨。”
“他妈的一定是阿南骨氏族赶来抢血十字的营地了！”班卓大骂。
海森看向安娜。
只见她依旧紧盯着摩托骑手的旗语，拿起通讯器，再度下令。
“是先头侦察部队，轻火力，我们......”她沉默了一瞬。
“让我们一口吃掉他们。”
眼睛微眯着，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