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请君入瓮(六)

吉时的确已经过了,若不是邰帮主的提醒,只怕所有人都已忘了这对新人的存在。从邰哲峙踏进喜堂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让人措手不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而作为新郎官的南宫彦也十分知趣地拉住他的新娘子悄悄退到了角落,就像个局外人一般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到此刻大家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两人身上,眼中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歉意时,才惊讶地发现他居然在微笑。

是的。

错过了吉时,迎来了敌人,失去了盟友,就在整个南宫一族陷入孤立无援的绝境之时,这位三少爷居然笑了。看惯了他冷漠孤傲的表情,此刻这个平淡中透着些许神秘的笑容显得格外迷人。

“彦儿……”南宫凌箫有些迟疑,又有些歉意。

“我明白,”南宫彦用罕见的温和语气道,“婚礼不过是场仪式,既然吉时已过,就不必再拜堂了。还是请各位来宾就座,暂且喝杯喜酒吧!”

南宫凌箫无奈地点头。

此时此刻,他实在没有心思在意这些细节了。

南宫彦的脸上笑容不变,又转向他的新娘,柔声道:“你先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新娘子温顺地点了点头,在丫头的搀扶下退了下去。韩青韵略一犹豫,也随后跟上。如今的南宫府到底不够安全,她作为老太君,自然有义务保护族中的女眷。

目送新娘子离去之后,众宾客也在主人家的邀请下默然归座,但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尴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偌大的喜堂,超过百位的宾客,一时间竟鸦雀无声,哪里还有半点喜宴的氛围?而破坏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在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后,欣欣然准备离去。

不过这一次他只走到了门口。

“酒未开樽,邰帮主就要走吗?”年轻的男声自门外传来,紧接着一道细长的身影映入眼眸,“可是我们南宫家招待不周,怠慢了您?”

是南宫瑛。

他身为卫队首领,此刻不是应该率领卫队精英们加强戒备,确保婚宴的顺利举行吗?怎么他不仅私自放敌人进来,还有工夫来喜堂凑热闹?难道他就不怕覆天帮趁机来袭?

看到他,邰哲峙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但很快又被温和的笑容所替代,悠然道:“南宫公子言重了。在下今晚是为东方老前辈而来,仓促之间不曾备得贺礼,实在无颜叨扰,还是改日再来拜会!”

“不知邰帮主所说的‘改日’是哪一日?”

“自然是等贵府既有空闲又不再讨厌在下的时候。”

“这一天恐怕不好等。”

面对如此直接的回答,邰哲峙不禁失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等各位消了气,在下再登门谢罪吧!”

“那具体是哪一天呢?”南宫瑛紧问不舍,“是今天、明天、后天,还是大后天?”

邰哲峙的脸上现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讶道:“南宫公子似乎很在意这个问题?在下何时拜访对南宫府来说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南宫瑛平静地道,“邰帮主再次拜访之日,就是您大开杀戒之时。我们总要知道您行动的确切时间,好提前做好准备。”

大厅内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到了门口,尽管两人音量不高,却都一字不漏地传入了他们的耳朵。在听到这句话后,众人不由同时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南宫瑛会说的如此直接。

邰哲峙似乎也愣住了,但很快又笑了起来。他颇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温和谦逊的少年,笑容柔和之中透着一丝诡异:“南宫公子不是在开玩笑吧?”

“大敌当前,生死难料,您觉得我会有心情开玩笑吗?”南宫瑛反问道,语气跟表情不知不觉已变得冷淡下来。他的话音刚落,南宫不破也走了进来,两人在门口并排而立。而大门之外不知何时已多了几十位劲装佩剑的武士,赫然都是南宫卫队的成员。

邰哲峙终于收起了笑容,讶道:“各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我没带贺礼,所以不让我走吗?”

“你没听见我二叔的话吗?”南宫不破冷冷道,“我们给你两个时辰。你想离开这里,你的手下就必须在两个时辰之内杀了我们南宫家所有人。”

“如果两个时辰之内我的手下没有来呢?你们打算怎么处置我?”

“你应该很清楚。”

邰哲峙又回头往南宫凌箫看来。后者似乎没有察觉,正拿着酒壶为主桌的每一位客人斟酒,动作缓慢而平稳,表情始终没有一丝波动。

“邰帮主还是进去坐吧!”南宫瑛淡淡道,“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难道您打算一直这么站着吗?就算您愿意,也难免让在座的武林同道见笑,怪我们南宫家失了待客之道。”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几个家丁立刻抬进来了一张桌子,紧接着又端上了一份份酒菜。桌子就摆在大门旁边,无论是桌子的大小款式还是桌上的菜肴酒水都与其他酒桌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是这张桌子旁只搭配了一张椅子。

“请吧!”

南宫瑛做了个请的手势,并率先走过去为他拉开了椅子。

邰哲峙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南宫凌箫,目光变得有些复杂。然而这种表情仅仅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他的脸上很快又露出了微笑。

他真的坐了下来。

南宫瑛向一旁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个小丫鬟走上来为他斟酒。

“邰帮主请慢用。我就在门外等候,若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南宫瑛平静地说完,就往后退去。

“等等,”邰哲峙叫住了他,但却没有抬头,只是静静地望着杯中的美酒,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你知道我一直很欣赏你吗?我是真心诚意地希望你能加入覆天帮,拥有自己的一番作为。”

“邰帮主厚爱,南宫瑛担当不起。”

“不,你当的起。就凭你今晚敢做主放我进来,你就值得所有人的另眼相待。因为你是这个大厅之中最早看穿真相的人。你从很早之前就猜到东方闻茂并没有死,更猜到我方才轿子里坐的就是东方闻茂本人。”

南宫瑛没有反驳,自然也等于默认了这个说法。

“既然你如此聪明,应该也能猜到我在走入南宫府之前就已做好部署吧?你更应该知道,假若我不能按时回去,等待你们的将会是什么。”

“我知道,”南宫不平平静地回答,“你的覆天铁卫会将南宫府夷为平地,除了东方老爷几人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得死。”

这句话刚刚说完,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变了脸色。东方赫往南宫凌箫看来,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那你知道扬州城中共有多少覆天铁卫吗?”邰哲峙还在问。

“不清楚,应该至少可以同时毁灭两个南宫家吧!”

“那你猜他们会等多久才行动?”

“也不清楚,但应该最长不会超过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在你们设定的时辰到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来了?”

“是的。”

邰哲峙又笑了起来。他终于抬起头来,认真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微笑道:“我来告诉你,扬州城中共有一千覆天铁卫,而我给他们的时间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之内我没有回去,他们就会立即行动。”

“您是酉时三刻来的,现在是戌时整,还剩下不到三刻钟。”

“不错。所以你们若不想赔本,最好在三刻钟之内就动手杀了我。”

“这不可能。”

“为什么?”

“您既然敢走进这里,一定已经算好了时间。首先在您完全揭晓东方太爷的身份以及事实真相之前,我们是不会动手的。而在您揭晓之后,时间就已剩下不多了。您的武功如何我不敢推断,但至少您是一定可以撑到覆天铁卫到来的。何况……”南宫瑛的目光往其他桌的宾客看去,表情却始终平静,“大厅里宾客众多,一旦我们动手就会造成混乱,无论是挟持人质还是趁乱而退对您而言都很容易。”

这句话说完之后,已经有宾客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

邰哲峙还在微笑:“那你为何还要这么做?虽然是南宫凌箫的命令,但你肯定也有自己的想法与对策,不是吗?”

“那您呢?”南宫瑛反问道,“您为何要跟我说这些?您已稳操胜券,根本没必要虚张声势,更没必要吓唬我们。你肯跟我说这些,一定有别的原因吧?就像您方才一闪即逝的复杂神情,这些都不像您一贯的作风。”

邰哲峙愣住。

不是假装,不是戏虐,而是实实在在的愣了一下。片刻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表情变得平静而严肃。他似乎叹了口气,这才缓缓道:“我只是突然感到很遗憾。”

“遗憾什么?”南宫瑛问,同时也是为在场的所有人而问。

“遗憾接下来将发生的一切。”邰哲峙回答,同时也是回答在场的所有人,“无论你们信与不信,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通明教不是,无忧山庄不是,你们南宫世家也不是。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与你们为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更不会与她为敌。”

“她是谁?”南宫瑛追问。

邰哲峙没有回答,他的眼中突然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神色,暗示着他内心最深处那道从未示人的复杂情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几声轻响,待门口的南宫不破惊觉转身之时,他身后的几十位南宫子弟已纷纷倒了下去。与此同时,大厅之中的十几处灯火同时闪了一下,瞬间熄灭。

宾客的惊呼声响起,四周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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