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禽兽，猪狗不如！”
听了李德全的叙述，再结合这一群百姓的遭遇，平素一向涵养上佳的陈凌轩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骂人词汇欠缺。
这种道德败坏的恶行又一次刷新了他关于人类底线认知的下限。
此时此刻，他竟然奇妙的“痛恨”起了自己前世的职业——律师。
因为这个职业，他对自己的要求的是骂人不带脏字，对任何人都要保持笑容和风度。
所以，他现在即便绞尽脑汁，也只能勉强骂出了这几个词汇。
底下的李德全可没有注意到陈凌轩在短短一瞬间，脑海中已经闪过了无数想法。
他只听到知府大人对自己家人的理解，对李府恶行的愤怒，于是深深的磕头道：“小民等上告多日，也曾去过东光县衙，可是县衙推诿再三，不敢接小民等人的状子。今日有幸见到了青天大老爷，恳请青天大老爷拘拿犯人，除暴安良，为小民等人做主！不仅是生者感念大人恩德，就是死者，在九泉之下亦会感激天恩！“
“求大人为草民等人做主！”
“好！”
陈凌轩没有多想，下意识的立刻拿起桌案上的签子，准备发签拿人。
一旁的胡进连连咳嗽，提示道：“大人，咳咳……”
“嗯？”
陈凌轩奇怪胡进怎么突然病了，刚才看着还十分健康呢？quwo.org 橙子小说网
他微微抬眼，视线斜着看向胡进，发现正在拼命地摇头。
唉，看来自己这次是遇上难题了……
陈凌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难过的微微摇头，收回了准备发签的手，改口道：“你们所上告的案情，本官已经知晓，但兹事体大，本官还要进一步调查审理。刘六，你先将这些告状的百姓安顿在城内的客栈里，食宿费用由府衙承担。退堂！“
“威武……”
这一次比起升堂的时候，衙役们的气力明显减小了许多。
……
书房内，陈凌轩轻轻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缓缓地向站立在自己面前的胡进询问道：“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本官发签？”
“大人，小人有内情禀告！”
胡进往前走上两步，压低了音量，慢慢说道：“都怪小人思虑不周！小人本来以为大人只是单纯的想了解一下这几个案子，于是就没有及时提醒。直到大人刚才要发签拿人，小人这才不得不出言阻止，冒犯了大人。”
“是不是这个李员外有什么显赫的背景啊？”陈凌轩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大人真是火眼金睛，一眼便看出了要害所在！”
胡进点点头，脸上挂着讨好的的笑容，进一步耐心的解释道：“大人刚刚府台沧州，还不了解沧州的具体细节。在我们沧州本地有三大家族，老百姓还编了一个顺口溜呢。”
“是吗？说说看……”
”弓长张，霸田庄；木子李，占尽理；西门概城郭。“
“什么意思？这是在说张家、李家和西门家？”
“正是！”
胡进仔细的阐释道：“弓长张指的是张员外，他们家占有沧州附近绝大多数的农田。木子李就说的是这个李员外，他们李家势力大，不管多么不占理的事情，他们都能变成合理合法的事情。西门概城郭指的是西门风大官人，他们西门家的势力就像我们沧州的城墙一样，将整个沧州都囊括其中。即便是张员外、李员外，也不能和他抗衡。”
“西门风？西门大官人？”
陈凌轩喃喃自语，忽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前几日张三对自己的汇报，杨二在被赶出府衙之后，便是进了西门府！
西门风和沧州府衙难道有关系？
见陈凌轩有些出神，胡进小心翼翼的呼唤道：“大人？”
“哦，没事……”
陈凌轩迅速调整好心情，神情肃穆的训斥道：“胡师爷，沧州是朝廷的沧州，不是什么三大家族的沧州！不管是张员外，李员外，还是什么西门大官人，他们都必须遵守大明律法，在沧州府衙的管理之下，勤劳致富，教化百姓！”
“大人所言极是，小人受教。”
胡进口头上应承，可内心却不服气，暗想这位翰林出身的大人怎么还那么天真？
但是，胡进依然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大人，可是这个李员外确实不同凡响呐！”
“那你仔细说说，这个李员外有什么深厚背景，怎么个不同凡响？”
“李员外曾经是朝廷的正三品礼部侍郎！”
“咳咳……正三品礼部侍郎？”
轻飘飘的一句话，短短几个字，仿佛击中了陈凌轩的要害，惊得他差点把刚刚喝入口的茶水喷出来。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穷乡僻壤的沧州竟然有一位正三品的高官居住。
“大人！”
胡进一边殷勤的帮他擦拭胸前的茶水，一边补充道：“虽然李员外已经告老还乡，现在只是赋闲在家。但是，他在京城里有许多故交好友，他又主持过几次科举考试，有不少门生弟子。”
陈凌轩心中一紧，脸色越看越难看，暗想怪不得东光县不敢受理这个案子。
借知县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审讯致仕还乡的礼部侍郎啊。
沧州城也怪不得能有木子李，占尽理的歇后语。
沧州知府也不过是正四品，比李员外差远了，平日里若是有人和李家发生了冲突，沧州府衙敢主持公道吗？
眼见陈凌轩沉默，胡进知道他动摇了，趁机讲道：“大人，不瞒您说，即便您今天当场发签，派人去抓捕也抓不到李员外的儿子。李公子前段时间就去京城了，您不能派人去京城把他抓回来吧？”
陈凌轩脑海中此时闪过一幅幅李家父子得意嚣张的欺压良善、东光县胆小推诿，敷衍塞责、百姓起早贪黑，只能靠一双赤脚赶路申冤，跪在自己面前乞求公道的场面……
他只感觉到胸中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令自己艰难的喘不过气来。
“大人？”
陈凌轩艰难的从口中说道：“那依你之见，这个案子应该如何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