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山间霁夜·濡湿

劫州雨季向来多雨,黑窥林内藏风聚气,雨又更多了。

照例下起来便是来势汹汹,风雨交加狂暴,少有绵绵细雨之时。

夏梗织被老媪带走没多久,一声惊雷过去,黑窥林山中便又下起雨来。

那刮起来的凄风苦雨,伴着雷轰,一阵又一阵,海沸江翻一般,波澜澎湃。

而在黑窥林的万山丛莽中,在那山坡上的山洞之内,曳影憧憧,光影明灭,篝火正被风吹的摇曳不休,不时发出噼啪之声。

见花立人孤零零的躺在地上,无人照料,奄奄一息,口里不时发出谵语,似在呼唤。

风雨越来越大,狂暴呼号不休,雷声轰鸣,拔树撼山。

一整天都在下雨,渐渐夜色笼罩。

洞中光影越弱,火焰一点点熄灭,越来越暗淡,正如那花立人的生命一般,也在一点点消逝。

时间忽忽,暮景残光,不用多久,黑暗便会完全笼罩。

终于风吹灭了最后一丝火苗,炭火渐渐变成灰烬,夜幕垂笼,无有一丝光明,天昏地暗,黑魆魆一片,魆风骤雨肆虐不休,轰轰烈烈。

花立人奄奄一息,呼吸痛苦,急一阵缓一阵,命若悬丝,宛若风中残烛,孱弱不堪,随时会熄灭。

一旦黑暗重新回来,那深藏在黑暗之中的东西,便又会出现。

它们憧憧晃动,成群结队。

它们窃窃私语,吵嚷不休。

它们跃跃欲试,你推我攘。

它们眼如铜铃,身无毛发,浑身濡湿,奇形怪状,一点点靠近,跨过了洞口,踢翻了残留的灰烬,围在了那行将化为异物的花立人身边,嘀咕不休。

它们便是《宝林卷》中的濡湿鬼!

关于濡湿鬼的来历,《宝林卷》载:“奇异兽,岁久通灵。状如猴,眼大如铜铃,耳长而尖,身无毛,颏下有鳃。怯怯如鬼,翼翼临渊。”

此时它们正一窝蜂围着花立人,低声喁语,推搡拉扯。

听见花立人谵语,濡湿鬼倏地一哄而散,登时跑光,冲入风雨丛林,瞬间消失无影无踪。

风雨瓢泼,惊雷阗阗。

怯怯之声又起,见无其它异处,那濡湿鬼又渐渐围了过来,密密麻麻,大大小小,叽叽呱呱,它们簇拥着花立人,似乎在争论什么

其中一只稍大的濡湿鬼手中不知拿着什么东西,胡乱一顿揉捏搓碎,叩开花立人牙关光,一把塞在嘴中。

其余小的个个手中掬着雨水,往花立人嘴里灌去,洒了满脸。

花立人呛得一阵剧烈的咳嗽,面红耳赤,不知吃的是什么东西,胃里翻江倒海,止不住的要吐。

他忽而一把被捂住嘴巴,想吐又吐不了,口鼻窒息,被生生憋了回去。

只觉周身到处被揉揉搓搓,拍来拍去,东拉西扯,花立人仿佛要被生生撕裂,被折磨得死去还魂了好几次,三魂荡荡,七魄悠悠,便要魂由墟墓。

濡湿鬼忽而蜂拥成群,托起花立人身体,背朝上,举过头顶,不顾狂风暴雨,冲出洞外!

暴雨倾盆,银河倒泄,风雨树声响成涛声,群声鼎沸!

天空不时金蛇乱闪,雷声轰隆,气势汹汹,地动山摧!

濡湿鬼抬着花立人在暴雨穿行,连三跨五,翻山越岭,披荆斩棘,攀藤附葛,其行如飞,如履康庄大道。

可怜的花立人身上被利石荆棘划得伤痕累累,五脏六腑备受颠簸,堪堪濒死待毙。

不知穿越了多少深沟阔涧,逼仄荒径,草泽蛮谷,速度一止,濡湿鬼扛着花立人终于在一个溶洞当中停了下来。

满地泉眼,钟乳森列,怪石嶙峋。

花立人意识模糊,神微力弱,奄奄垂死。

他身子动弹不得,痛不欲生,百般折磨,已经不成人样。

隐约听见满耳吵吵嚷嚷之声,花立人只觉口中不知又被濡湿鬼灌了什么东西,顺津而下,无力咳嗽,仅仅吐了几口唾沫,渐渐白眼上翻。

他双脚已经踏入鬼门关,苟延残喘,呼吸渐渐不闻。

噗通一声,花立人掉落在了一个泉眼当中,泉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慢慢浮了上来,载浮载沉,静荡荡浮在水面上。

吵嚷之声渐息,濡湿鬼渐渐远去,万籁俱静,不闻风雨声,恢复沉寂。

花立人一动不动,漂浮在水面之上,面朝上,口鼻露出,不知死活。

水平如镜,不起波澜,一丝声息也无。

洞中静的古怪,不管外面如何狂风暴雨,雷鸣交加,任是一点声音也透不进来没有。

偶尔凝聚的水滴会从洞顶往下落,叮咚一声滴在某个泉眼当中,悠然回响,异常清脆可听。

时光似乎在这里静止,什么变化也没有。

听见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隐隐约约,花立人静荡荡地飘在水面上,闭目合睛,一动一动。

时间流逝,不知不觉之间,花立人千疮百孔的身体渐渐发生变化,污血丝丝缕缕从身子透出,曼延水中,染红了一大片,越来越红,越来越浓,清泉完全变成血水。

听见涓涓水声,水面泛起涟漪,涟漪越来越大,激起浪花,水波荡漾。

开始沸腾,滚滚突突,不断冒泡。

越来越大,蓬蓬勃勃,不几时便宛如开了锅一般,珠飞玉溅!

哗啦一声水响,泉眼中心暮然陷下一漩涡,花立人漂浮其中,瞬间被卷了下去,完全淹没,消失不见!

漩涡一下合拢起来,滚滚水波消敛,转眼恢复平静,涟漪渐止,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见那水下深处,花立人冉冉沉浮,静悬水中,双目紧闭,纹丝不动。

一切都静了下来,声息全无。

时间仿佛停止,宛如大地平沉,粉碎虚空!

《太白道鉴》言:不动即是。

花立人寂然不动,正当恍兮惚兮,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似梦非梦之间,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响,时而如黄钟大吕,龙吟虎啸,时而又宛如天人吟哦,娓娓吟唱,深邃幽远,精微古奥,仿佛来自上方世界,在诉说着那大衍天机。

只听第一段大衍天机是:

“从古非一,而梦唯大,

往虚之地,日月斗炁,

中通万神,上通璇玑。”

吟唱完第一段,紧接着是第二段大衍天机:

“天听吟,鬼道契。

往虚之地,太上通应。

天地万物,异质同构,气同体隔,

阴阳相感,炁机相干,道通为一。

太白招魂,飞符上章,梦寐通灵,

将从上古,探赜索隐,钩深致远。

严守内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福至心灵,听神契述,感而遂通。”

随后是第三段大衍天机:

“应物常迷,流浪生死,常沉苦海。

大修行人,主张由我,物外归真。

牢镇六门,收视反听,平心断念。

神凝气聚,天心正运,一阳来复。

幽浅沦匿,心沉起变,五气朝元。

还丹法相,阴阳交媾,万象森罗。

不动不摇,不惊不怖,气住脉停。

絪缊杳冥,恍惚混沌,绵绵若存。

乾元资始,日月合璧,璇玑停轮。

九转还丹,玉液琼浆,直达绛宫。

散而为气,聚而成形,形神俱妙。

功满德就,通天彻地,混合太虚,与道合真。”

其音时而靡靡,悠扬阴柔,时而贯耳如清磐,洪正高妙,一字一句诉说那大衍天机,宛如天降符命般,在花立人脑海之中打了一个个印记。

花立人沉睡不醒,额头灵台之上,隐隐显出某种黑曜法印,鱼龙曼延,游丝蜿蜒,夭矫变化,枝枝纠结,非常诡异!

整个泉眼焕彩腾辉,光明大放,灼耀全洞宛如白日,顿成奇观。

驹窗电逝,不知几时。

花立人暮然睁开眼来,两目焰焰!

不知花立人有甚仙缘奇遇,且听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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