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信纸

信纸在烛光中点燃。

纸上的谢罔二字很快被烛光吞噬。

外头夜沉。现在正值春末,离夏中旬也不过两个多月的光景。

齐七见主子烧了信,像是心有疑虑,面色沉沉的。指腹轻缓地碾碎着从烛上落下来的纸烬。在落地,已成了屑沫。

接连几日天晴。

北楚为祭春播,祈万福。往往会在春末最后一日举行狩猎。皇室子弟和受邀的权臣贵子都能一同参与。

猎场在广袤的南岳山,为皇室独拥的猎场。外边驻守着御林军,早已经在狩猎开始前便搜寻了山里一番。

德化帝在高台上,一身紧撑着肚皮的龙袍,头顶是明黄绸制的龙纹盘旋华盖伞。身侧,是一身朱红凤纹,耳缀翡珠,白净葱指皆扣着金环,年轻目明的继后。

高台上的台阶,则跪伏一众老臣。

而高台玄墙下,骑着高头骏马的锦衣少年们,背弓配剑,迎风冽冽,风华君茂。唯首是瞻的,是一身玄青劲装,兽云滚边的太子。

眉目如画,丰神俊朗,然神情却很是冷淡。

虽说坊间对太子的传闻颇多,但真正见过太子的,哪怕是他们这些权臣之子,也只寥寥几个。

些许权臣之子也不免侧眸偷瞧。

礼官朗诵了大篇颂词,侍官敲响了高台青钟。

一声清钟响。

少年们立刻如脱僵野马,驱骑冲前。

狩猎无多规矩,谁在日落前捕获猎物多,谁便是头筹。

今年参与狩猎的皇室,只有太子和大皇子二人。二皇子受了春寒卧病,四皇子年末刚得了封地,远在润京之外。

因每一个参与狩猎的皇子权贵,皆能有一跟着捡拾猎物的随从。

而猎场视野平阔,御林军和皇帝的亲卫众多。暗卫几乎无处隐匿。唐泱泱便被暗卫长指令扮成了殿下的随从,跟着进了猎场。

太子骑着骏马行进了森林。唐泱泱背着个箩筐,骑着小马驹不远不近地跟上。

林里阴翳,点滴碎光从树缝间洒落在地。

唐泱泱见殿下搭起弓,树缝间落下的光辉跳动在他发上,宽阔的肩膀,以及冷峻凌厉的眉目之间。

殿下这几日似乎很忙。也不召见她过去指派任务和抹药了,只让乐福每晚送了药膏过来。唐泱泱本来无所觉,等发觉丙二他们还是照常被太子指派任务,而自己待在府里已经几日了。一出门,乐福公公就会上前来询问,而想见殿下时,乐福公公又会告诉她殿下在忙,不能召见人。

原先要随殿下来猎场的是暗卫长。但昨晚暗卫长出任务不小心摔了腿,于是便交给了唐泱泱。

离弦的箭穿破了一只野兔的长耳。

唐泱泱过去将野兔捉起,兴奋,“殿下,是兔子!”

楚修胤轻攥了下缰绳,看都未看,掉转马头往另一方向行去。

唐泱泱眼眨了眨,将兔子的脚绑好,放进了箩筐里,忙追上太子。

猎场大,包含整个山头。其他人大多都去追捕大型的猎物,所以林里几乎都没有撞见其他狩猎的人。

唐泱泱看着太子一路冷淡地搭弓射箭,利索而又凌厉。唐泱泱身后的箩筐才刚满。而到了后头,就算有小鹿从林里不小心窜出,却未见殿下再搭起过弓。

唐泱泱看出了殿下兴致颇缺。而离狩猎结束的日落酉时还有三个时辰。

“殿下,你要不要喝水?”

箩筐绑在马侧,唐泱泱赶着小马驹行至殿下右下边,殷勤道。

楚修胤睨下眼,长眸冷淡地扫了眼穿着枣红银甲侍卫服的人,薄唇轻启,“不用。”

唐泱泱只好把水囊又放回去。

片刻沉静。

唐泱泱又开始找话:“殿下今天捕获了好多猎物了……”

唐泱泱话未完,忽被太子扯住手腕猛攥上了马。

一只箭射中了唐泱泱刚才坐的小马驹。

马驹嘶鸣,倒了下去。

唐泱泱一愣,转而迅速明白过来是有偷袭。刚要起身跳下去追。便被身后的人牢牢桎梏住了腰。

楚修胤按住她,冷声:“别动。”

楚修胤勒马。骏马撒开四蹄转跑进了更深的林子里。

后头的追袭紧追不舍。

两旁的树木,土地……都有箭刺射进的影子。

骏马被射中了屁股,忽一嘶鸣,乱蹄倒下。

几乎是同时,唐泱泱身子一悬空,见殿下抱着她几个点跃,穿梭树林间隙。在一个浓密的树枝上放下了自己。留了句“待着别动。”,便飞身离开。

唐泱泱怔怔,好半会才回过神来。

……等等,不是她才是该保护的殿下的吗?

唐泱泱拍拍衣摆的灰,连忙起来,顺着高大的树枝滑跃下。去追寻太子的身影。

阴翳树丛下,穿着随从侍服的人倒在地,汩汩暗血从捂着的手臂处流下。双眼皆是愤恨地看着站前头的高大身影。

“楚修胤,是你害了我们一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楚修胤面上冷淡,忽听见了后头轻微跃风而来的声响,收起了染血的佩剑。

唐泱泱赶来时,看见了殿下安然无恙的身影,松了一口气之余。注意又被倒在地上的人吸引过去。

地上的人伤了一只胳膊,周边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箭只和弓。即便带着侍卫的帽盔,唐泱泱一眼便认出了,是之前和丁三跟踪的施家小少爷,施笙。

“不是让你好好待着吗?”楚修胤语气不虞。

唐泱泱道:“可是,属下是来保护殿下的,怎么能自己躲起来……”

“保护孤?能保护孤多久?”楚修胤打断她的话,冷道。而后又伸手,沾染些血的手指随意地在唐泱泱脸上手上抹了几下。从袖中拿出了颗响火弹。www.九九^九)xs(.co^m

一缕烟火蹿上了林子上空。没过多久,御林军和皇上的亲卫便闻声赶来。

德化帝知有人偷袭,又惊又怒。命御林军护好了高台后,才问:“太子乃国之本,岂有此理!竟堂而皇之混进猎场来,老三,可有受伤?”

“谢父皇关心。多亏随从相护和御林军来得及时。儿臣并未伤及。”

太子安然站着,而旁边的随从身上面上都有似打斗的点点血迹可见。

德化帝心料刚才定是万分惊险,这会再看太子,便更觉他面下流露着几分受袭过微缓过来的苍白和惊吓。德化帝在层层护卫后点了点头,想到底也不过是个弱冠出头的孩子,语气难得和缓下来,“让老三受惊了。父皇会处理好这事,定将贼人擒拿处决,给你个交代!”

大皇子立一边,面上阴晴不定,额上却有冷汗滑落。

“皇上不好了!施笙自尽了!”侍卫跑来禀报。

大皇子紧攥的手忽然松开,刚要舒一口气,忽察觉到一道阴冷的目光。

然等他回头,只看见正跟皇上说话的太子。

大皇子藏袖里的手心冒出了汗,攥紧起来。

出了这事,狩猎之事自然早早就结束了。

权臣之子门先被安排通过高台城门出了猎场。

户部尚书的儿子见颜皓安一直回首看猎场,好奇:“皓安,你看什么呢?”

里头只剩下似在交谈的太子和大皇子。这有什么好看的?无非就是大皇子在问慰太子的情况。

颜皓安回过头,勾唇哼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又见到了个眼熟的人罢。”

女扮男装还和太子有关联……似乎让他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了呢。

太子回了府。

皇上慰问的赏赐也随之送到了府邸。一并来的,是一道太子妃位的密旨。

乐福公公伺候了殿下这些年,知这事又气又急,“皇上真是半点不肯吃亏!”非得步步紧逼人才肯罢休。这才几日,便逼着殿下做决定。

楚修胤淡淡:“慎言。”

乐福憋了口气,抚着大肚子很是郁闷。正要下去给殿下泡茶,而后忽想起什么,道:“殿下,唐小公子在外等好几次了,想见您……要不要让她进来……”

楚修胤手指轻捏竹简,“不必。让她回去。”

乐福张了张嘴,无奈:“……是。”

过了片刻。

端着茶的人进来了。

脸上洗净了血迹,换了干净的衣服。只不过一双圆圆清澈的眸子满是小心翼翼和不安,甚至有几些湿漉。

楚修胤看一眼。便知是乐福自作主张了。放下竹简,默道:“放下茶,便可以走了。”

唐泱泱放下茶杯,反而眼尾愈加红,垂着脑袋小声:“殿下,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事,惹您生气了?”

楚修胤眼微抬,指腹相抚,轻叹了声气。“何以见得?”

唐泱泱揉了下眼,“殿下都不召见泱泱,也不给泱泱抹药了……”

楚修胤眼神暗下。

老将军来的信道了,唐泱泱四岁入的老将军府,是谢罔所寄。只不过在唐泱泱十岁余,谢罔便彻底把人留在了老将军府,不见踪影。唯一告知老将军的,是让唐泱泱过了十六岁生辰便放她出府找自己。

若是只有老将军一人知道便没什么,但老将军说,谢罔这话临走前也告诉了还尚幼小的唐泱泱,并给了一个锦囊。而那孩子,每天入睡都会数着天数,比谁都期待十六岁生辰的到来。

楚修胤当然知这事归根到底怨不得唐泱泱,但他心底却是排斥。排斥她要走,排斥唐泱泱因为一个人要离开,而那个人在她心底的分量却可能比他多得多……

唐泱泱还在抹眼睛,忽然下巴一疼,被往前一带。

太子捏着她的下巴,长睫垂下的眼神沉沉阴鸷:

“你离开后,是不是又要把孤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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