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一魂二魄4

言盈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两尺长的木戒尺,挺薄,表面锃亮,隐隐泛着冷色的光,看上去若是挨上一尺子,定教人疼出两大包热眼泪。

言盈盯着蹲在地上的元映棠,恨铁不成钢道:“这么点事交给你,也能砸成这样!”

“那我也不想的嘛!”元映棠抱着脑袋一副哭唧唧的委屈样:“那日我又不在龙宫,底下水兵都尽力了,好歹保住一个没被偷。盈姐姐你别动气了,气大伤身,小心玉体啊!”

“还耍嘴!我看你一会儿要如何交代。”

言盈恨恨收了戒尺,后头二人只比她落几步远,当下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霍无疆还纳闷好端端这是怎么了,要不要上去拉个架,却见白玉休几乎是一阵风的向前边一座半人高的珊瑚台掠去,那上面端端正正摆着一只珍珠粉白的圆形蚌壳,此刻壳口大开,一颗氤氲着淡色金光的琥珀珠子上下漂浮,像水面上无根的浮萍,光泽微弱,气息也微弱。

那物不是旁的,正是当年容竹留下的一缕残魂。

白玉休已脸色雪白,如同抹了一层蜡,半点血丝都透不出。一双古潭秋水的眼睛里寒光凌冽,连声音都仿佛淬了冰,一字一字,问:“另一颗?”

元映棠心知瞒不过了,只好破罐子破摔老实交代道:“丢、丢了……两个月前吧大概是……可我也不知道有人会夜闯龙宫偷那玩意儿啊!”

几千年相识光阴,一只手数的过来的几次动怒,言盈眼里的白玉休仿佛是个没有爱恨嗔痴的世外道人,少有事能触动他那根已历疾风巨浪的心弦,自然也没什么能让他红脸。

但此时此刻,她清楚的看到这个人,那双本没有情绪的眸子里再度染上了世俗的怒意,只为着同一个人。

言盈担着居中调停的担子,不能坐视两方打起来,虽然以白玉休的性子不可能真把元映棠怎么样,但到底仙僚一场,冲突还是能免则免得好。言盈正要开口,忽见一道人影晃动,转身便到了他们中间。

霍无疆按住白玉休微微发颤的手,力道不重,更像是安抚动作,以只他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丢一个就丢一个吧,我没它们的时候不也活得好好的?别生气了,在人家做客呢,伤了和气不好。”

白玉休沉着眼,死死盯着地上瑟缩的元映棠,别的根本没去理会。可霍无疆这一声将他神思瞬间拉了回来,他嘴唇嗡动,抬起头,以一种旁人无法读懂的目光看向对方。

霍无疆做了个“好不好?”的口型,白玉休沉默着没作声,最后衣袖一挥,将那颗浮萍般的亡魂收进了袖中。

事到如今,元映棠一个字都不敢瞒了,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沮丧着一张脸道:“反正再怎么辩驳也是我没尽到责任,山岚君将那一魂一魄寄宿我这里保管,我答应过你会好好看着,如今丢了一个,要打要骂悉听尊便……但要我说还是先把东西找回来再打也不迟……我这儿兵强马壮,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你再给我半个月,半个月内我一定给你把那只碎魄找回来,元某人对天发誓!”

言盈轻叹一声,揉着额角走过去对白玉休道:“我知道你对此物在意,龙君既能代为保管千年,期间也无出过任何纰漏,足见他用心。现在最要紧的是把那颗魂魄找回来,别的都往后放放吧。”

初始的怒意已在方才的几个来回中逐渐消弭,白玉休依然沉默着,抬起手,向元映棠示去一礼:“方才得罪。”

“你可别!我跪你赎罪都来不及了,可别再玩我了!”元映棠两手作揖给人家狠狠行了个大礼,想想又气道:“我要知道有蟊贼惦记这两只魂魄,说什么那几天也不离龙宫半步哇!”

言盈道:“别废话了,还是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两个月前的某一天,在外逍遥尽兴了的龙君晃晃悠悠回到龙宫,却闻老丞相禀告,说是两日前的夜里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个蟊贼突然闯至寒冰洞,意为盗走养在玉蚌里的灵珠。幸有水兵拼死护卫,寒冰洞又机关遍布,最终只让蟊贼偷走了其中的一颗碎魄。

元映棠听得惊出一身冷汗。

他虽不知这一魂一魄的具体来历,但当年白玉休将它们寄养这里时话说得可是明明白白,就差撂下一句“魂在你在,魂损你亡”了。又加往后的每年除夕,白玉休都会来东海探视灵珠,一呆就是一整天,足见看重珍惜——他现在把人家宝贝弄丢了一个,这不茅坑里点蜡活找死吗?

元映棠一刻都坐不住了,当下吩咐全族水兵悉数出动,满世界找那颗被偷了的灵珠。这头又不敢惊动他人,抱着能瞒一天是一天的龟缩心态,反正只要他动作够快,赶在今年除夕前把东西完璧归赵寻回来,一切就当是没发生,神不知来鬼不觉。

谁能想到白玉休和言盈今天会突然过来!

元映棠接报的那刻想死的心都有了。

言盈听完这一遭,俯首冥思片刻,问白玉休道:“你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白玉休面色已复如常,那只拢着残魂的衣袖被他负在身后,好像藏着什么宝贝似的怕再有人来夺。霍无疆也注意到了,不知怎的,心下嗡地一暖,像被人兜头兜脑泼了一瓢热水,突然有种想冲上去握一握那只手的冲动。

那里头装的是他的魂魄啊。

白玉休短思须臾,道:“知此事者不多,或是有人泄露。”

没等言盈接话,元映棠第一个冲出来指天发誓:“可不是我啊我可说明白了!”

言盈拿眼扫他:“谁说是你?”

元映棠尖叫:“那他这话什么意思嘛!”

言盈被他这副没用的软懦样子气笑了,喊他退一边去,想想又把人叫回来:“你那些水兵可看清蟊贼长什么样,或留下什么线索?”

元映棠眼咕噜打转,像在回想,突然出手抓过旁边一个开路的小兵:“他那天就在!你们让他说。”

那小兵本来就因当日看丢了宝贝挨过一顿打,现下刚把伤养好,一看又要兴师问罪,内心都崩溃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一众大罗神仙求饶道:“小的当时尽心竭力擒贼,一点懈怠都不敢有啊!诸位神君明察,小的为了拦那蟊贼,都被他打断了一根手指头!”

言盈道:“亮出来本座看看。”

小兵连忙掏出左手:“神君!您瞧!”

果然,食指三节皆被齐口削断,必是利刃所伤。言盈道:“那蟊贼有什么特征,武器如何,身长几许,胖瘦如何?”

小兵努力回忆,诚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模样,他会使剑,剑很普通,脸上蒙着一层纱,人……哦,跟这位公子差不多高矮胖瘦。”

小兵指的是霍无疆。

霍无疆一愣,旋即噗嗤一声笑出来。

白玉休站出来一步:“不用看他。”

小兵赶忙收回脑袋,怯声道:“不过……好像……那个人身上有味道,不是臭的,香香的。”

言盈道:“什么香味,说清楚些。”

小兵记忆有点糊涂了,皱着眉头道:“什么香味……说不清啊,就是香,不是花粉香,不是脂粉香,也不是酒香……神君,小的真的记不清了。”

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言盈揉了揉眉头,叹道:“折腾不少,我看不如大家先回岛上休息一夜,明日睡醒了再从长计议。”

元映棠探头:“我就不用去了吧?”

言盈道:“你自有家,我何必管你吃住。”

元映棠识趣地吐吐舌头:“那我明晨早点起床登岛找诸位好了。”

言盈向白玉休和霍无疆道:“客房叫人备好,定让两位宾至如归。现在不是多思的时候,且随我先回岛吧,有话路上再说。”

出了东海,蓬莱仙岛已近在眼前。三人似乎都有心事,因而都没注意脚下走的是栈道,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走在桥面上,便也不必再腾云飞身,反正没几步就到了。

霍无疆算心事最浅的那个,这会儿脑袋里唯一琢磨的只有“谁会盗我一缕没什么用的残魂碎魄想拿来做甚?”,因暂时想不出所以然,他很快放过自己,抬眼发现走在前面的言盈和白玉休却沉默不语,脚下认着方向往仙岛上走,思绪却都不在当下。

霍无疆不知道白玉休和这位女神君交情到何种地步,但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想来只有脾性相投的同道中人才能做朋友,那么这位女君应该也不是个需要过度提防的,有些话叫她听去了也无妨。

所以霍无疆加快两步追上去,追到与白玉休终于能肩并着肩,他侧目看看对方没什么表情却沉着五官的脸,轻声问:“喂,我那东西你收好啦?”

很奇怪,白玉休好像很容易被这个人的声音唤回游走的神识,当下收回思绪,道:“已妥。”

“那你想怎么处置它?”霍无疆眨着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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