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侠客传闻

月光。

停泊的孤舟。

破落却又温馨的渔家。

四下虫声唧唧,灌木丛里呼呼作响,透着凄厉的凄凉。

这里不见鸟语花香,更看不见盛世繁荣,却是大多数老百姓最为真实的画面。

此刻,一位头发凌乱的母亲坐在船尾一张矮脚板凳上,嘴巴里哼哼唧唧,哄怀中小孩入睡。

她的面容憔悴,精神萎靡,任何人都绝对看不出她只有二十七岁。生活能改变她那微不足道的外表,一份热爱生命,热爱自然的心境却改变不了。

她粗糙而蜡黄的手掌,有节奏地轻轻拍打她生命中的第二个重要的人,目光撒向湖面。

湖面不时泛起涟漪,仿佛水中鱼儿在嬉戏打闹。她将自己想像成一尾鲶鱼,希望自己能遨游四海,无拘无束的生活。

——遨游四海,岂非就是我们少年时的梦,如今却成了湖面上一粒漫无目的的尘埃。

在她朴素外表下,双眉时不时皱起来,她绝对担忧着什么。

——她到底在担忧什么呢?

芦苇荡推动着冷风,阵阵袭来,不光迎来了寒风,还迎来个虬髯壮汉。

扁担虽已破旧不堪,却在他沉稳的步伐中安然无恙。他整个身子如同虎豹一般,整个身子却又像只充气绵羊。红肿眼睛塞如两只火红灯笼,单薄的衣服忍受着寒风中吹来的片叶。

当那草鞋踏上孤舟之后,春天仿佛正站在她身后,之前所有的昏沉与局促不安,全部豁然消逝。

男人同她对视了三秒,千言万语也就藏匿于这三秒中。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可能就涵盖了他的所有思想,这就是最最纯洁,快乐的男女之情。

男人迅速生火烧水,将半锅野菜倒入铁碗中,想要掺着热水充饥。

船桨上方赫然放着一块发了霉的硬馒头,男人双眉猝然而紧,小心翼翼将馒头储存到小匣子中。

卖酒的人通常喝不到酒,因为在他们眼中那不是酒,是活命的饭。

这道理,渔民也同样适用。

男人叹了口气,四平八稳个地靠在船沿处,咽了口唾沫,将已经快修补好的渔网放到身边补修。

男人本该纵横四海,可这人却在叹气,只有消磨掉斗志的老头子才会叹气。

这沉重的生活,何时才能远离呢?

二人和天上的星月一样,沉默不言,又像阵阵芦苇浪花,并排有序的活着。

孩子被包入卧舱后,女子一屁股靠在男人旁边,握住了他厚重的手。

女子忍不住开口道:“账都还完了?”

男人如释重负道:“完了”

女子道:“薛大老爷没有找麻烦吧!”

男人冷静地道:“没有。”

事实上,他脊背上发着刺痛,但他全部忍受下来了,他不会让心爱的妻子因为自己而担忧难过。

女子哭诉道: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哎!薛大老爷娶第十三位小妾,随礼都让我们揭不开锅,如今更要收保护费。”

男人将女子楼如怀中,深深闭上眼睛,能打败疲劳与悲伤的,或许是人的情。

人的情如同避风港湾,阻挡千险万难,能在顷刻间将不愉快消化掉。

女人说道:“官老爷作威作福,乡绅大老爷欺负我们,难道就没人管吗?”

女人的手握的更紧,她说的话恰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三姐曾经断言道:“跟着个破渔夫,一辈子都得毁,毁在根子上。”

突地,西岸火把骤起。

将西面烧成一片红,随机而来的是人声鼎沸。

嘈杂喧闹声迅速席卷过来,人群与火把也同来快速而来。

男人和女人跳到岸边,满脸诧异望着这群“同道中人”。

最先冲上来的是王大嫂子,她本是县城高阁中的大家闺秀,父死母迁,财产被舅老爷霸占,自己靠着点人脉混到条船,苟延残喘的度日。

王大嫂子双眼血丝明显,整个身体如同快喷发的岩浆那样,火急火燎地。

“那狗大老爷被过路的英雄杀了,我们周围十几个乡正要去他们家抢钱。呸!是拿回我们的钱。那位英雄豪杰叫做丰年玉、荒年谷,这是他在墙上题的字。我们也有认识他的,都知道他是位劫富济贫的大英雄,大豪杰。

说完话,如弓箭一般,疾冲向人群,随着大队浩浩荡荡冲向县城。

男人紧紧搂住女人,身子微微抖动,激动地抖动。

幸福的泪水渐渐沿着鼻梁流到嘴角,女人心中非常开心。

三姐毕竟还是讲错话了,世界上好人还是很多,因为好人多,所以每一个人都能幸福。

四月十八日,晴。

曲江。

四海大酒楼。

四海大酒楼不愧名盖曲江南北。

厨师有塞外大胡子,更有达坂城人。不光厨师好,所有食材全部在太阳照射出第一束阳光前,运输到后厨。

更有妖娆漫舞,美人把盏,这其中滋味,又有谁能拒绝呢?有有谁想拒绝呢?

不过更为关键的是,这家店的老板正是方四爷。

你可以不知道公鸡会叫,也可以不知道哪家闺女出阁,但一定要知道这一片有个方四爷。

往来官吏,保镖卖艺的,如若不来方府呈上拜帖,那他就别想在这混。

此刻方四爷正坐在四海大酒楼天字一号间,躺在松软的特制香床上。喝着珍藏百年的佳酿,观赏歌姬们婀娜的身姿。

昨天还热闹非凡的大酒楼此刻静得可怕,因为方四爷在三天前收到一份信,找他决斗的信。

有人若将你两个兄长残忍杀害,你只怕也要和他决斗。

花平儒,花平孟都是正直的人,正直的人往往阻碍一些人赚钱,就比方说煽动百姓造反,甚至不买方家的东西。

方四爷是个手黑心辣的角色,做事从不留有余地,光明正大的派“长拳二虎”盛大,当街杀死花家兄弟。

花氏同五六岁大的花峥跪在大酒楼门口,浑身是伤,惨不忍睹。

而站在他们身旁的“长拳三虎”盛六却无动于衷,仿佛他不是血肉之躯的人,是来自地狱的魑魅。

花平丘当然是花家最后一个七尺男儿。

他掌中大刀亮锃锃的,杀气逼人,缓缓走向四海大酒楼。

软塌上的方四爷忽然问老**道:“盛家七个老虎,真能应付一切?”

老**自然是方四爷给他的管家赵传泽起的外号,因为赵传泽的脑袋象锥子似的。

老**赵传泽点点脑袋,报以微笑。

赵传泽打理方家各项事物已有三年,方四爷自然可以高枕无忧了。

虽只短短三年,这期间赵传泽替主子摆平了六百九十八件械斗,七八千小事,更有三件关乎天下八大流派的事情。

花平丘的尸体躺在血泊中。

他还未抵达四海大酒楼,就已然被赵传泽收买的混混,乱棍打死。

家家户户紧闭着窗门,不远处的一户家里,柴犬狂吠。主人生怕招来祸患,迅速拿起铁锹,让狗子了了账。

方四爷担忧道:“万一有江湖侠客来管闲事,从酒楼后方绕道,如何是好?”

赵传泽斩钉截铁道:

“来的只能是死人,因为三教派天道屠夫冷九归,正待在哪里严阵以待。”

方四爷道:“是吗?”

赵传泽道:“听说他功法已到四品,威力无比。”

正在此时,打手惊慌来报:“冷九归冷大爷死了。”

赵传泽眉头一皱:“致命伤在哪里?”

打手思索一下道:“未见半点伤痕。”

赵传泽沉声道:

“让盛家五虎守住后厨与阁楼的要道,那就万无一失了。”

打手随即下去准备。

方四爷道:“我已请了亲朋好友今夜畅饮,来庆祝我方家再无绊脚石,想必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赵传泽拱手道:“来人纵然功法高深,但遇到五个顶级高手,也只有望洋兴叹的地步。”

忽然,那下手连滚带爬,破门而入:“他……他……他们们全部死了,有人看见是个黑斗笠的人,杀完人就跑路了。”

方四爷的心如坠冰窟,后背竟有些发毛,他做的亏心事实在数不胜数。

又有一名打手报告:“楼外来个头戴斗笠,一身黑衣的人,还很横,问他他也不讲话。”

赵传泽仿佛智珠在握,成竹在胸,领着方四爷下天字一号,出门看个究竟。

他为何如此自信?

难道他有立于不败之地的底牌?

楼外果然站着一位戴着斗笠的人,“长拳三虎”盛六冷然道:

“你若是哑巴就滚远点,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的。“

斗笠人衣袖摆动,盛大像片枫叶,被甩到一旁,登时气绝。

“长拳二虎”盛大正赶到楼下,怒目圆睁,摩拳擦掌直冲向斗笠人。

赵传泽在后喊道:“住手。”

毕竟还是太迟了,盛大力脱而亡。

花氏已然站起,斗笠人冰冷地将手中剑递了过去,冷然问道:“你会杀人吗?”

花氏觳觫发抖,结巴道:“鸡……都不敢杀,更何……况活生生的人。”

斗笠人道:“我想,你会的。”

赵传泽身子拔地三丈,功起膻中,一掌劈去。

赵传泽居然也有如此高深的武功!

斗笠人肩膀一抖,一股劲风将方四爷卷向花氏。

“刺!“

一尺九寸的短剑,正穿过方四爷的胸膛,鲜血流淌。惊愕之下,花氏将剑猛推,直没至剑柄。

赵传泽惊恐万分,这斗笠人竟然不抵挡自己,反而先下手为强,已取了方四爷的性命。

老板已没,员工自然另谋高就,赵传泽旋即收手,拱手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来日方长,告辞。”

斗笠人冰冷地道:“你走不了。”

赵传泽道:“难道我没有腿吗?为什么我走不了?”

斗笠人道:“因为我不让你走。”

赵传泽疑惑道:“你难道没有看出我的师承吗?”

斗笠人道:“三教派。”

赵传泽道:“就算你知道我是三教派的高人,还是不肯放我走?”

斗笠人道:“你今天如若活着,就会有更多人遭殃。你动一下,我就让你血撒五步。”

赵传泽道:

“不动也是死,动也是死,我唯有殊死一搏,碰碰运气了。”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赵传泽的尸体在臭水沟里被发现了。

花氏靠着花家长老们,勉强度日。

谁也不知道这个斗笠人是谁,只知道墙面上留下了六个字。知道这六个字的含义的人,这城中实属凤毛麟角。

“饥中馕,洪金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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