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轧钢厂，机钳车间。
在技术科和劳资科的两名同志监督下，三位资深钳工，组成了这个临时定级的考核委员会。
工人阶级当家，技术等级的事情，只有工人们自己说了才算。
技术科派过来的办事员只负责见证，劳资科也只负责记录和调整待遇。
真正决定王小来是否能够转正的，只有这三位资深的钳工。
易中海作为厂里最强钳工，这个委员会里原本必定有他一席之地。
但是，一方面他作为王小来的师父，理应避嫌；另一方面，前几天王小来破伤风的事情，虽然没有闹到明面上，但大家都是有所耳闻的，知道他们的师徒情分已经断绝，如果有他在委员会里，很难说他会念着情分徇私帮忙，还是会携私报复而故意不给过。
既然怎么都很难做到客观，所以干脆就不让他参与了。
即便如此，选中的这三位资深钳工，也难免或多或少跟易中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考核的题目是固定的，在钳台上手搓三根鲁班锁。
要求单个零件的误差在10丝以内，装配起来的误差不超过50丝。
不限时间，只要在半天内完成即可。
这个标准可谓是非常宽松了。
只要学徒工足够谨慎，勤卡尺寸，耐下性子，一点一点把余料啃下来，转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按照以往转正考核的情况来看，初次考不过的，往往都是心理素质差，越害怕就越容易忙中出错，一不小心就把零件干废了。
王小来拿到物料以后，就遵循着记忆里易中海的教导，拿起工具开始操作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枯燥无聊且漫长的过程。
三位钳工也都是老考官了，知道怎么回事，于是各自找了把椅子，端着搪瓷茶缸，聚在一起聊天打发时间。
高师傅是年龄最轻的考官，资历最浅，于是担负起了活跃气氛的责任。
“阎师傅、邵师傅。您们说，这王小来，为什么学徒才一年，就急着要转正待遇啊？”
阎师傅与易中海同辈，几十年了，技术上始终被易中海压一头，对易中海的徒子徒孙向来没好脸：“王小来不是你的小师弟么？他为什么提前转正，你要是不知道，我一外人怎么会知道？”
“嗨。我都出师十几年了，跟师父早就不在一个车间上班，哪里知道现在他们是什么情况？一开始听说王小来要提前转正，我以为他不想孝敬师父，急着自立门户呢。”
高英杰见二位师傅果然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继续道：“后来找我师弟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说完，就住了嘴。
邵师傅是解放以后，从外厂调过来的，对易、阎两位师傅的恩怨有所耳闻，但从不参与。
但阎师傅听到关于死对头的八卦，怎么可能忍得住？
追问高英杰：“嘿，小高。怎么说一半就不说了？没你这样的啊。”
“就您跟我师父的恩怨，我要是告诉您了，岂不是坏了我师父的谋划？来来来，邵师傅，咱们边去，我单门儿跟您说。”说着，起身拉着邵仲元，准备往一边去。
阎世堂伸手就把二人摁住：“嘛呢？小团团伙伙，另立中央？你们这是反革命习气，知道吗？”
高英杰犹豫了一番，仿佛下了决心似的，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阎师傅您也向来仁义，一定会不计前嫌成全咱们的。”
“这王小来呀，从他爸那辈起，就是我师父的邻居，可以说是我师父看着长大的。去年他爸没了，还是我师父忙前忙后，帮着给他办的学徒工。您二位也知道，这几年咱们厂的学徒工有多难进。”
阎、邵两位师傅赞同地点点头。
高英杰继续：“我师父呢，没孩子，所以就一直拿小来当自己的儿子带着。钳工的东西，能有多少？国家虽然规定三年才能转正。可是咱门儿里的人都清楚，只要师父实心教，徒弟用心学，半年时间足够了，剩下的经验，都是教不了的。”
大家都是传艺藏私，教徒弟留几手的老江湖，压榨学徒是业内的“规矩”，但让一个后辈点出来，多少面子上会有些挂不住。
“我这位小师弟啊，在师父的悉心教导下，已经算是学成了。我师父指点他申请提前转正，就是想让他早日多拿工资，多攒家底儿，赶紧娶妻生子。恩情厚了，将来师父师娘老了，也能有个依靠么不是？”
阎师傅听完，沉吟着，缓缓道：“这么说，你师父的意思，是想让王小来顺利通过考核？”
高英杰见他口风不太善，忙道：“阎师傅，您跟我师父的恩怨，可千万别连累到我们后辈身上啊。大家都是一个厂的，关系不好，口头上吵一吵就得，可千万别干毁人前途的事情啊。”
“我说什么了么？谁要毁人前途了？他要是技术过关，咱们还能把合格零件给判废？”阎师傅心有定计，自然不可能给人留下话柄。如果等会王小来的零件不合格，只可能是他技术不精。
高英杰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闭嘴不再言语。
邵师傅则始终一言不发。
他算是看明白了，阎、高二人在王小来的转正考核上斗起法了。
高英杰支持，阎世堂反对。
如此一来，自己这一票就显得非常关键了。
但他是建国以后调来的，超然于恩怨之外。于是他决定，秉持本心，公正客观地进行考核。
他们想斗法，就让他们斗去。只要我自己坚持原则，考核就还是公平的。
此时，阎师傅已经离开了椅子，走到了王小来的身边，围观他的操作。
王小来正在根据图纸，从料块上锯一个长条下来。
“你师父就是这么教你的？锯弓应该怎么握着？锯条都捋不直。就你这样的，还想提前转正？”
王小来的技术操作，在阎师傅的眼中，简直到处都是槽点，讥讽起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本来他还有点良心不安，这王小来要的真的技术过硬，他就不得不从鸡蛋里挑骨头，吹毛求疵，搞他心态。多少有点亏心。
现在可到好，肯本就是个技术菜鸟啊！
这样的，要是真转正了，简直就是钳工的耻辱！
旁边站着的技术科办事员，看见阎师傅在干扰考生的操作，于是过来劝阻：“阎师傅，您老是这么奚落他，会影响他的操作的。到时候要是过不了，保不齐落埋怨，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小小办公室职员，也敢来老师傅面前充人样：“滚一边去！工人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老子们车间里干活，机器噪音可比说话声音大多了。这都受不了，真干活的时候，不定浪费多少料呢！就是要考察他的抗干扰能力！”
技术员脸色涨红，尴尬地退回了一边。劳资员见他吃瘪，轻笑一声，又赶紧收敛，一副看破红尘，早知如此的样子。
王小来当年上大学的时候，是参加过金工实习的，车工、钳工，自己做的小锤子，直到穿越前还收藏在客厅的茶几下面，关键时刻，还用来砸过核桃。
结合继承前身的记忆，基本的操作还是知道的。
只不过，刚穿越而来，对这副身体的掌控还需要一个过程，所以才会显得磕磕绊绊。
一开始的时候，他想得挺美。反正考官们离得远，前期瞎瘠薄干，等时间消磨得差不多了，就运用金手指，把零件上的余料通通收进空间。
原子级的操作，最终尺寸，比国际度量局的样品还要精密，通过考核，一点问题都没有。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不能太快。如果太快了，会显得不真实，别人肯定以为他是作弊，提前做好了鲁班锁，揣兜里，李代桃僵。
可是现在，这个年龄最大的考官，居然直接围观他的加工全过程，而且嘴还特别的碎，每个动作他都吐槽。让原本只想磨洋工，虚耗时间，到最后再动用金手指的打算给落空了。
不得已，只能收敛心神，严格遵照流程，一板一眼地进行加工操作。
摒弃杂念之后，很快就渐入佳境，人我两忘。
阎师父的干扰已经对他不起作用了。
阎世堂见王小来这么快就排除了自己的干扰，再围观吐槽已经没有意义了，悻悻然的坐回了椅子，就等着最后测量尺寸的时候，在量具上动动手脚。
到时候，零件的尺寸超差，自然就考核不通过。
王小来忘我操作，过程中时不时的激活空间，从原子层面上感受零件和工具在加工过程中的微观变化。
曾经学过的许多加工技巧，都在原子级的微观层面上，得到了印证。
钳工的技巧，大都是在经验的基础上总结出来的。哪怕是最顶尖的老师傅，也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王小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有机会从原子层面观察加工过程的钳工。这就能从本质上理解这些技巧的原理，虽然经验远不如老师傅丰富，但对技巧的理解，已经比任何人都更深刻、更准确了。
甚至发现了，一些公认的钳工技巧，实际上是有所偏颇的，有些时候，不仅不会提高精度，反而会降低。
领悟了钳工本质的王小来，干起活更是如鱼得水，驾轻就熟。
等他停手的时候，时间才过去不到2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