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真相

“小师弟,谢谢你……”

无心子此话一出,原本站在镇妖塔前的夏知蝉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然后紧接着就感觉自己周身被锁链捆绑住了。

只听见白蛇青橙发出一声惊呼。

等到头部眩晕,隐隐有些剧痛的夏知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自己居然已经置身在了镇妖塔之中。而且转过头去才看见他们二人进来的那个方形通道不知何时已经关闭。

其实方形通道并没有关闭,根据他当初跟大师兄一起进来时的经验。进来和出去的通道虽然同样是在镇妖塔上。但是在小世界之内,入口和出口并不是同一个通道,并且也不在同一个地点和方向。

夏知蝉想抬手去揉自己的鬓角太阳穴,此时却发现抬起左手异常的困难,然后把目光落到手腕之上,才看见了漆黑色的锁链。

那黑色锁链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虽然拥有实体,却给人一种极其缥缈的感觉。就像是烛光下的影子,随着光的闪动,影子也在不停地闪动。

他下意识地催动真气,想将手腕上的铁链震开。可是却诡异的发现,那锁链就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汹涌澎湃锐利如剑的真气落到上面,却连一丁点响动都发不出就失去了感知。

不只是左手手腕,自己的右手以及双腿各绑有一道锁链。而这四道阴影锁链的尽头居然握在一脸笑意的无心子手中。

对方饶有兴致的抬起左手那四道锁链,落到他的手中之后微微缩小,却都直接穿过了手掌的血肉,有些残忍可怕地连接在了白色的骨头之上。

“……”

夏知蝉不语,他的神情从诧异到震惊,再到回归漠然,却不过只是几个呼吸罢了。

“小师弟居然能够如此镇定,倒是让我高看一眼。我原以为你会震惊,生气挣扎,却没想到你居然如此的平静。”

无心子左手手掌上的伤口不停地在向外滴血,那条黑色的锁链直接钉在了掌骨之上。所以伴随着锁链的每一次抖动,他都能感受到锥心般的剧痛。

可是他此时非但没有表现出来任何痛苦的模样,反而笑语盈盈地看向自己的小师弟。

他其实很想要知道,如今捕猎者和猎物的身份突然互换,要是换做一般人,即使不被刺激得崩溃,也会有异常之举。

可是夏知蝉表现得太过平静了,平静得好像他才是那个胜券在握筹谋一切的人。

夏知蝉沉默了许久,他最终把自己的目光落到了不远处的无心子身上,眼神中没有责备,没有愤怒,有的是如同一座冰山般的极致冷酷。

可恰恰是这种淡漠似的冷酷,让原本还笑语盈盈的无心子僵硬了表情不得不把手中的纸伞下压,将不停变换的水墨画挡在自己的面前。

这一刻,他明显退缩了,甚至不敢去接受夏知蝉此时此刻的目光。说句实话,他宁可看到对方生气发怒,高声辱骂,甚至冲过来责打他,他都不会有哪怕一点怨言。

可是此时此刻的冷漠目光,就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尖刀径直刺进了无心子的内心。

虽然他那颗冰冷的心早就变得坚硬且残酷,可终究在内心最深处最深处的一点点柔软之地,还隐藏着曾经作为人的善念与情义。

而夏知蝉表现出来的冷漠就是威力最大的伤害。

在之前不管做了种种事情,夏知蝉也再三表示二人决裂,甚至自从秦采薇的事情过后,夏知蝉没有再开口管他叫过一声三师兄。

可无心子心里知道,对方还是下意识地保存着些许情义。要不然也不会因为自己当初被抓时的一番动情演讲,产生了恻隐之心,才想尽办法的把自己带进了镇妖塔之中。

自己亲手把这份残存不多的情谊当做了武器和陷阱,将还留有一丝不忍的夏知蝉诓骗进来。是自己亲手扼杀了这份情谊,可以说这把戳心的刀子是他自己捅下来的。

此时,隐藏在左手白骨之内的黑色锁链已经显露出来力量,不出无心子所料地将夏知蝉牢牢的禁锢住。

他甚至还能感觉到,通过黑色锁链而传输过来的阵阵真气。

这就说明夏知蝉虽然表面上很平静,可却在尝试着如何挣脱束缚。

唉……无心子叹了口气,他是一个很少叹气的人。因为他知道,与其在原地自怨自艾,不如寻找更多的办法。所以从小他就是个喜欢拼命学习知识,用各种方法达到自己目的的人。

可是夏知蝉终究与他人不同。

老大和老二跟自己已经绝了情谊,他们对自己刀剑相向,作为不再念及情义的无心子自然可以奋起反击,甚至设下无数的陷阱与阴谋,将他们的性命和自由牢牢禁锢。

可是夏知蝉不同。即使自己被逐出了师门,即使自己在洛仙镇用幻术骗走了金玉人头,即使自己利用秦采薇作要挟,逼迫他签下了不能回头的婚帖。

无心子知道夏知蝉的心里还是为自己保留着那么一份最难能可贵的兄弟情义。他知道,他也很高兴,可如今他又亲手把那份情义埋葬。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哪怕是伤害如今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还惦记自己的亲人兄弟。

二人就这么站在冰冷黑色石砖堆砌的暗室之中,此地应该就是镇妖塔的第一层。周围并没有什么亮光,可是无心子与夏知蝉都是登堂境的大修士,完全可以做到在黑暗中视物。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夏知蝉并不是用询问的语气,也没有用责备的口吻,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好像是在陈述一个刚刚发现的事实。

从突然捕猎者和被捕猎物的位置变换开始,他就意识到了这一切,很可能是无心子为自己精心准备的一个局。

但他现在还猜不出来无心子到底为什么要设这个局,但是通过其之前种种的言行,夏知蝉判断出来了一些确凿的真相。

“从你一开始自愿被我抓住,不……从施展障眼法一分为三开始逃离,就在你的计划之内。三道分身速度不同,最快的由大师兄去追,最慢的由二师兄去追。”

夏知蝉回想着之前几天发生的种种,每一件事情都在他的脑海中不停地出现,然后消失。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一句话都像是被记录好的图片一样被他反反复复地查看,努力地寻找任何相关的线索和证据。

“而我自然就会追到你的真身。之后对我进行的蛊惑之言,也不过是为了让我相信你真的穷途末路。然后你的投降,对我诉说的那些真情实感的话语,都是为了引导我的思绪,让我能带你来镇妖塔。”

夏知蝉感觉自己此时的思路无比的清晰,就像是原本被漫天大雪覆盖的道路,此时正因为他手中扫帚的挥舞,将原本被雪覆盖的路面一点点清理干净。

此时回想起来才能发现当时无心子的种种异样举动,甚至对方之所以说出那番让夏知蝉动容的话语,也是让他在内心深处不会将无心子带往佛道两门或者困龙山。

虽然无心子如今是邪道的身份,可他曾经是困龙山灵棺一脉的弟子。这样尴尬的身份,如果把他关到佛道两门,肯定会对困龙山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不知道那些自取名门正派的家伙会在背地里如何议论他们和他们的师父。

所以优先排除掉这两个地方,无心子又用让夏知蝉动容的演讲,再三恳求对方不要将自己送回困龙山,其他任何地方都可以监禁。

这样一来,看似夏知蝉有无数的选择,可实际上除了于三教之外,那么就只有镇妖塔一个地方可以去。

所以看似是夏知蝉带领着有悔过之心的无心子到来,可实际上从始至终都是无心子在悄悄操纵着夏知蝉的思绪。

之前发生的事情,在夏知蝉此时的回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暗中操纵着。最重要的是自己与无心子同为登堂境的修士,对方若是用精神力操纵或者其他操控的方式,他都能有所感觉。

可偏偏无心子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用言语挑动了夏知蝉的思绪。并且在暗示了几个选项以后,又把那些错误的选择项一一进行了排除,以来确保夏知蝉肯定会选择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现在回想起种种让人甚至觉得毛骨悚然。

“你来镇妖塔的目的是什么?”

夏知蝉分析完了来龙去脉之后,他看着被捆绑住四肢镇压了体内真气的身体,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恐神色,反而是一脸平淡的问道。

“小师弟呀小师弟……说句实话,若是想要对你进行蛊惑和操纵,实在是不容易。也许你应该很好奇自己向来是才思敏捷,怎么会这么容易被我牵着鼻子走?”

无心子没有回答夏知蝉的问话,反而是岔开了话题,有些嘲讽意味地说道:

“其实原因就来自那些面具家伙们所供奉的‘邪神’。你在那混沌时空里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虽然表面上没有多大损伤,可实际上却在自己的灵魂上留下了无数的伤痕和缺口。”

夏知蝉挑了一下眉毛,他只知道杨府里的那些邪道跟无心子确实有关,却不知道对方居然了解自己曾经无被触手抓着坠入混沌空间的事情。

虽然当初醒来之后,他几乎是失去了对混沌空间的大部分记忆。自我审视也发现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经过几天的调息打坐之后,感觉自己的精神能力也恢复到了正常的水准。

但正如无心子所说的,那些所谓的怪物并不是当今这个世界能够认知和审查的一切。这还是因为夏知蝉身为高境界修士,再加上多年降妖伏魔的意志,才没有被那些怪物狰狞可怖的外表所击溃。

这若是换做一个从未修道的普通人,只是看那些怪物一眼都会陷入到无尽的癫狂之中,灵魂受损永远不能被修复。

夏知蝉虽然灵魂壁垒强大,可他终究因为坠入混沌空间,还窥探到了某个无名的至高黑暗存在,让精神能力几乎是受到了如同泰山压顶般的损耗。

而这种特殊的损耗,甚至在灵魂层次都不能被完全的展露出来。

“你居然连这个都知道?”

夏知蝉见对方不回答自己的第一个问题,便立马抛出了第二个问题。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并不是马上挣脱对方的束缚逃离这里,而是要搞清楚无心子现在所思所想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当初你顺着那藤蔓即将爬出混沌空间的时候,却因为跟至高黑暗的对视而失去了意识,是我将你从混沌空间拉了出来。当然这是在打晕了你的朋友之后做的事情,所以他不知道,你也不知道。”

无心子娓娓道来,他确实没有想到夏知蝉会坠入到混沌空间。所以一直躲在黑暗处窥探的他才不得不出了手,将夏知蝉救了出来。

当然这并不是完全出于所谓的兄弟情谊,毕竟将他自己的手探入黑暗混沌之中,也很可能遭受到邪气的腐蚀。

即使无心子现在是高修为的邪道,也不一定能承受住那癫狂的冲击。

他之所以去解救夏知蝉,也是因为对方是自己后面很重要的棋子,就如同现在一般。

如果夏知蝉因为种种原因死在了混沌空间,他很可能还会被抓,但是到时候押送他的就是春不眠和冬天。那两个人可不会跟自己讲什么兄弟情义,自然只会将自己压进困龙山中。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救命之恩,只是这种救命之恩并不纯粹,甚至充满了功利心和支配欲。

“我只是跟那些面具邪道进行了合作,所以才了解了部分他们所信奉的神明以及特殊的法术和咒语。小师弟你如今身上所残存着的印记,那些东西是不能被轻易感知到的存在,即使是知天境的修士也不行。”

无心子正因为接触过那种诡异的祭祀和操纵方式,才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夏知蝉灵魂深处残留的污染。这份深邃的污染,甚至在夏知蝉与春不眠等人汇合之后都没有被人发现,这也成了他可以利用的一个点。

夏知蝉以为自己的意识恢复到了跟从前一样的坚韧不拔,可实际上他的意识和灵魂上存在巨大的缺陷。所以才在跟无心子的交流中被对方一步步的带入了陷阱,甚至直到翻脸的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终究是被骗了。

“这份印记只要配合合适的咒语激发,都不需要真气的催动。只需要我默念一段咒语,就能潜移默化地影响你的精神,让你更容易听从我的话语。”

无心子此时倒没有任何的遮掩,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可此时此刻无论他说出什么样的话语,夏知蝉冷漠淡然的表情都没有一丝的动容。

“看来我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夏知蝉一字一句慢慢悠悠地说道,可是每一个声音都没有起伏,就像是刚刚化冻的冰冷海水。

受到巨大冲击的他,自然是在下意识的反应中封闭了自己内心的情感波动。此时此刻他已经将对面的无心子完全的当做了一个敌人。

再三的玩弄与欺骗,终将把他心中的情谊全部消磨殆尽。而既然知道了无心子是有意为之,那么就说明对方还有着不为他知道的可怕秘密。

无心子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夏知蝉能够带着自己进入到镇妖塔之中,那么他的目的一定就跟镇妖塔有关。或是为了其中的某些邪道法宝,或是为了解救一些邪道成员……甚至是想要打破镇妖塔的封印,将塔内的妖魔鬼怪都尽数释放而出。

夏知蝉想到此刻,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发凉。如果真的像自己猜测的这样无心子在最后做出了那样逆天可怖的事情,那他夏知蝉就是无可推卸责任的帮凶。

到时候莫说困龙山会将他如何,他自己都可能无颜苟活在人世上。

“小师弟不用担心,那印记虽然能影响你的判断,却不能完全操纵你的精神。否则我就不会一路上进行了诸般暗示,还反复讲述幼时发生的童趣来加固你内心的思想,不至于让你反应过来,这是一个设好的局。”

无心子的诸多筹谋自然是不可能把事情交托给命运的。从他一开始提出比武试探夏知蝉的实力开始,到后面因为秦采薇的事情进行挑衅。

是的,如果单纯凭借逼迫他,是不可能让夏知蝉向秦采薇说出那句喜欢的。在当初其实他已经开始尝试运用印记暗示的方式,来操控和影响夏知蝉的思维。

挑衅和危险,其实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测试那道印记对夏知蝉的影响到底有多深远,由此无心子可以来设计接下来的陷阱。

“当我察觉到你对那秦姑娘有一丝莫名的情绪以后,我非常高兴。之所以设计婚帖的事情,就是为了一步步的诱导你,既测试印记对你的影响,又想把你拉到我这一边来。”

无心子很是开心的为夏之蝉诉说着自己的种种设计与筹谋,好像是为了表现在这件事上,他花费了多大的诚心一样。

可这样的话语并不能感动夏知蝉,只能让对方内心积压的愤怒越来越难以控制。

或者说激怒对方才是无心子,如今真正想要做到的事情。不想看到夏知蝉如此的平静,那份平静和冷漠之下是他根本看不透的内心。

“可是小师弟,你与我想象的要聪明太多了,在婚帖上写下了你曾经的名字。如今那份婚帖就算成成立了,只要你一天不恢复吴畏的身份,那么婚帖一天就不会真正履行。”彡彡訁凊

而有关婚帖的事情上,夏知蝉的这番操作确实是无心子没有想到的。他想过在后面投降的时候,夏知蝉即使有婚帖的阻碍在身,也不会跟自己同流合污。是没想到对方即使在那个环境那种情况下,依旧想出了对付自己婚帖的办法。

实际上无论夏知蝉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影响不了无心子的计划。如果夏之蝉最终选择和无心子同流合污,那么他自然会带着无心子来镇妖塔。而如果夏知蝉选择了拒绝……就是如今发生的种种。

“为什么……是我?”

夏知蝉在发现自己被捆绑和欺骗之后,第一次流露出了些许情绪。并不是无心子猜测的愤怒,而是伤心透底的一种失望和无力感。

短短的五个字,夏知蝉说出来的时候,就像是抽空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他甚至身形一晃,直接跌坐在地上。地面冰凉的触感,此时正如同他冰凉刺骨的内心。

为什么是我?夏知蝉也许是在责问无心子,也许他是在问自己。为什么非是夏知蝉不行?如果这件事情换作了另一个人,或者说欺骗夏知蝉的换了另一个人。

他可能都不会像现在这般伤心难过。

“因为……必须是你。”

无心子斩钉截铁的说道: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知天境之下知道镇妖塔所在的人;因为你是灵魂烙上了黑暗印记,能够被我操纵的人;因为你始终还认为我是你的三师兄秋不得;因为你……心软。”

每当无心子说出了一个理由,夏知蝉本就恍惚的面容更是变得苍白了几分。无心子分析的每一种理由,此时就像一把穿心利剑一样,直接落入到了夏知蝉的灵魂上。

伴随着揪心的剧痛一起传来的,是内心中因为自己所做出错事而产生自我谴责。

就像是把自己架在了柴火堆上烧烤一样,滚烫的火焰每时每刻都灼烧着自己的皮肤,那份疼痛甚至比死亡都让他难以忍受。

欺瞒,利用,背叛。

此时此刻,展现在夏知蝉面前的真相是多么的鲜血淋漓。他就好像变回了当初那个家破人亡,失去父母的小小少年。

噗——

夏知蝉原本苍白的脸颊忽然涨红,紧接着一口不受控制的气血直接顶上了喉咙。

暗红色的鲜血花朵在空中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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