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事变

出事了,出大事了。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下来的时候,那些还因为没有了领头羊而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官们怎么也想不到,今天的朝堂会发生如此巨变。

当看到杨相颤颤巍巍走上金銮殿的时候,恐怕就是平常极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的大齐皇帝陛下,都惊讶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杨府门前的白灯笼还在随风飘摇着,府中下人也都是头戴白巾,腰束白色布带。

后来有人三番打听,才知道杨府的丧事不是为杨相所做的,而是杨府长房的三儿子。

这孩子从小缠绵病榻,可以说就是喝汤药长大的。后来请过许多郎中,就连皇宫里的御医也请过,但是都无可奈何。说是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受了刺激,身上的病是天生的,能活一天便是多一天。

之所以未出生就有伤病,是因为三儿是庶出,他母亲怀他只是在后花园青莲池旁散步,无意间跌入冰冷的池水里面,导致孩子不足月便出生,母亲更是生下孩子后没有几日就去世了。

虽然对外说是意外,但是听说这件事情过后,杨府大老爷亲自打死了好几个丫鬟婆子,剩下负责伺候三儿母亲的那些丫鬟也在一年之内全部发卖。

所以坊间一直都有传闻,说长房三少爷的母亲不是意外失足,而是被有心人陷害,强行推入池中的。

但是这毕竟只是猜测,没有任何的真凭实据,又涉及堂堂杨相的子孙,所以虽然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后来也就渐渐销声匿迹,无人再提起。

长房三少爷虽然打小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几乎是日日不离汤药,不过也许是上天保佑,这孩子还是顺顺利利的活到现在。

平时因为他根本不出门,莫说外人,就算是二房三房的那些子侄也都很少见过此人,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

原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应该是能平平安安的度过后半生,可是不知道怎的,忽然一夜间突发急症,就连找大夫的机会都没有,人就去世了。

因为此时杨相也缠绵病榻,所以在杨府挂白准备办丧事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是杨相去世了,竟然没有几个人去打听打听。

就连一贯谨慎的皇帝陛下都疏忽大意了。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去杨相府邸吊唁的几名大臣,都是杨党的铁杆拥护者,但是他们立马就上奏请病假,可能是当时就已经知道了真相,所以才配合杨相演戏。

杨黎的再次出现,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一样落在激荡的朝堂之中,把那些原本随风摇摆的百官全部震慑住,就连一些原本保持中立的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悄悄倒向杨相。

而那些原本就是杨党却生了二心的人,现在更是怀着恐惧内心更加殷勤地朝杨相卖好。

所以今日的朝堂,从老皇帝把持朝局,瞬间变了风向,一边倒地朝杨相倒去。

然后很快的,以工代赈的政策被驳回,杨相拿之前数次实行以工代赈的失败例子,逼着皇帝不得不点头退让。然后还有一件更加可怕的事情——允许乐王爷进京。

老皇帝当庭就昏了过去,被太医抬走,而没了皇帝钳制,杨相不紧不慢地开始着手准备迎接乐王爷的事宜。

太子殿下毕竟年幼,他虽然也想据理力争,可实在是架不住满朝官员的声浪,他虽然没有被气病,却也是脸色极其难看地回宫去了。

完全取得胜利的杨相没有自鸣得意,他甚至还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在太监散朝的声音中,慢悠悠的朝殿外走去。

他磕头了,他参拜了……只是高阶上的龙椅却是空的。

直到杨相走出皇宫大门,他身后的那些百官一个个小心翼翼地跟随着,纵使杨黎走路再慢,也没有一个人敢超过他,也没有一个人胆敢有怨言。

“咳咳……”

老人家毕竟是年纪大了,他抓紧手中的拐杖,低声咳嗽了几句,然后才好像故意地回头瞧了一眼身后跟随着的百官。

那目光甚是调侃,而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之下,百官纷纷恭敬地弯腰,无有一人敢抬头。

杨黎叹了口气,那声音很轻,但是落在某些人的耳边,却像是一道炸雷一样轰鸣,甚至有几个人身形摇晃,差点跪到地上。

现在那些首鼠两端的墙头草怕是连肠子都悔青了,心里面不住盘算着怎么样才能在杨相面前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鬓边的汗水像是淅沥沥的小雨一样落下,不多时整件官袍都被打湿。

杨相只是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然后他慢悠悠地走到马车旁边,先是把头上的官帽摘下,一旁的小厮连忙接过捧在手里。另外的小厮趴在地上充作马凳,让老人家踩着自己坐进马车里面。

马夫坐上车辕,手中马鞭一扬,然后就是车轱辘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嘎吱吱嘎吱吱的声响。

直到那辆马车走远了,宫殿门口的百官才敢直起腰背,有些人互相对视一眼,但是却不敢说话,用目光示意同伴,大抵意思都是今晚老地方一叙。

因为杨相的“死”而复生,不知道今天有多少官员心里不安,不知道有多少人也彻夜不能眠了……

原本挂白之后门可罗雀的杨相府邸,就在一个下午被挤的人仰马翻,那些来吊丧的人一个比一个哭得痛心,不知道的还以为灵堂棺材里的死人是他们亲爹娘呢。

也算是活久见,死人的灵堂能够这么热闹的真是不多见。

“都是一群看见骨头就扑过来的狗货色。”

杨黎非但不像他们想象的枯槁模样,反而变得精神矍铄,他端坐在书桌后面,居然还有心情手里拿着一本古籍,眯起眼睛仔细阅读着。

吱呀——

杨必成推门而入,他两只手里拿着厚厚一箩筐的拜帖,苦笑着看向自己悠然自得的祖父,只能是无奈的说道:

“祖父,今日登门想要拜见的人快要把咱家的门槛都踩破了……”

杨黎没有说话,他看了自己孙儿手中的拜帖,根本没有兴趣再多看一眼,于是把目光重新落回到古籍上。

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都给到厨房生火吧。”

“呃……”

杨必成有些傻眼,他没有想到这么多的拜帖,自己的祖父居然一本也不想看。其实这已经是他精挑细选过的了,门房处所留存的拜帖都快要把桌子占满了。

“祖父,要不您还是看一看吧?其中有两份是吏户两位尚书大人儿子的拜帖。”

如果只是一些来趋炎附势的小官,那莫说杨黎,这些拜帖甚至都递不到杨必成的手里。可是毕竟是尚书大人的儿子,从某种方面说,他们就代表了自己尚书父亲的意思。

若是将他们也拒之门外,岂不是打尚书大人的脸?

祖父虽然在有些事上态度强硬,可是在私下为人处事方面还是比较圆滑,不应该会做这种明显得罪人的事情才对。

杨必成说完话,就一直偷偷的拿目光打量自己的祖父。眼前这个老人家跟自己前几天在对方卧床时见到的那个垂暮老人好像完全不一样。

虽然也是须发皆白,可眉眼之中的精气神却很足,根本不像得病之人,更不像是快要入土之人。

难道前几天的种种都是装出来的?

杨必成不敢擅自揣度自己祖父的意思,他只好将自己手中厚厚的拜帖拿出去交给小厮,命令他们拿火烧掉。

有些拜帖上甚至有金丝装饰,将纸张烧掉之后,那笔黄金也是不小的财富。小厮看见的时候简直是双眼冒光,听见杨必成少爷的吩咐,差点直接跪下来叩谢天恩。

“祖父,您在朝堂上一连两次驳了皇帝陛下的面子,可以说简直已经跟皇帝撕破了脸……难道这次咱们杨家要把所有宝都压在乐王爷身上吗?”

杨必成毕竟是孙儿辈中最有出息的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进出老爷子书房的人,他时常遇到一些不解的事情,与其在心里自己嘀咕琢磨,不如直接去问祖父杨黎。

若是往常祖父总是会笑着由浅入深的跟他讲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有的时候要从天下时局分析到个人的喜好,从皇帝的心思分析到大臣的心思,可以说一个问题,也需要花费一两个时辰才能解答清楚。

可是每每都会对杨碧城有较大的启发意义。

但是今天不同,虽然杨黎的精神变好了,却变得少言寡语。即使是自己最喜欢的孙儿问了好几遍问题,他好像也懒得回答,只是淡淡的用目光扫了对方一眼。

“必成……”

“孙儿在。”

杨必成躬身行礼,但是他的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但是那种不安的感觉又说不出来。面前这个老人一向是很和蔼的形象,但是今天却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就像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压在了自己的肩头,逼迫着自己不得不低着头弯着腰,不敢去直视面前的老人。

“出去吧,以后不要来书房伺候了……”

杨黎没有解答自己孙儿的问题,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烦恼怒气,他甚至都没有把手里的古籍放下,只是用一向淡淡的语气说了一句。

而作为孙儿的杨必成则是浑身一颤。在书房伺候,看似是件既麻烦又痛苦的差事。可杨家上下的人都羡慕他,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位置,就代表着某一种重要性。

将来杨家一定是要分家的。

分家之后,只有大老爷这只会继续走仕途。而老爷子的明确态度,说明将来等大老爷为后辈们铺仕途之路的时候,也会把主要的资源倾向于自己的这个长子杨必成。

这是杨府上下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却没有人会把它说出口。三老爷也曾经想过让自己的儿子去书房侍候,可是没过两天就被老爷子赶了出去,并且严令不许他们再进书房。

只有杨必成,杨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知道老人家对这个长孙的心血和栽培。

可是今天却突然将他逐出了书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虽然杨必成不解,但他是个听话的孩子。微微躬身施礼之后就快步走出书房,还贴心的把书房的大门关上。

杨黎此时才把手中的古籍放下,他在自己的袖口里面摸索了一阵,最后拿出来了一个香囊。

用手指微微挑开香囊的口袋,然后从里面夹出来一颗红色的药丸。

已经年近七十的老人迫不及待的将那颗药丸放进嘴中吞咽下去。

杨黎的脸上腾起一道红光,俄而红气消散,精神越发的好了,甚至连鬓边几根白色的头发都有微微变黑的倾向。

书房里只有他一人,此时的他才低声的笑道: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呵呵,没有那么容易。”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