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沈敬陶

程欢喜不丁不八地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沈敬陶。

沈敬陶一身肥肉,脸面白净,蓄有短须,三十上下的年岁,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商贾的样子。唯一有些不同的,是他那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蕴藏着精光。

“不知沈先生来此,有何见教?”程欢喜问道。

“不敢不敢,沈某只是个商贾,万万不敢让程主帅称呼先生,程主帅称呼沈某敬陶就是了。”沈敬陶连连摆手。

一旁的丁源来到程欢喜身边,小声说道:“这位沈敬陶,乃是扬州有名的富商沈坤的公子,颇有经营头脑。金陵城中也有沈家不少产业。”

“原来是沈掌柜,久仰久仰。”程欢喜还了一礼。

沈敬陶忙把身子侧了一侧,商贾之人,哪里受得起士人之礼。程欢喜见了,知道沈敬陶是个懂礼数、知进退之人。

“沈某前来,其实是想投军的。”沈敬陶说道,一双小眼满含期待。

“投军,沈掌柜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再说,镇北营七千人已经招满。”程欢喜说道。

其实,程欢喜打心里是不喜欢这沈敬陶的,你说你一个商贾,家中有万贯家财,你不在家中穷奢极欲、花天酒地,你跑到镇北营来投军?你裹什么乱呀?

飞燕在一旁,也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胖子。

“前些日子,沈某去东海边做一笔生意,知道镇北营选募之事晚了,赶到这里已经来不及了。万望程主帅给沈某一个机会,沈某也想有个获爵的机会。”沈敬陶说着跪拜下去,态度十分虔诚。

丁源在旁,轻声说道:“程先生,这沈敬陶虽是一名商贾,却也颇懂得一些理财之道,不如……”

程欢喜看了看丁源,问道:“他有什么特殊才能?让你如此为他说话?”

“这个,丁某是看中沈掌柜的有特殊才能,尤其是算学方面,十分精通。”丁源解释道。

“哦?若是算学突出,也算是有特殊才能,那么就请沈掌柜,展示一下的算学,也好让程某开开眼界。”程欢喜知道,一名优秀的会计人才,到了哪里,都是需要的。

若这个沈敬陶有真本事,留下也无妨。若只是寻常的商贾,想跟着骗取点功勋,那就让他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只见沈敬陶一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算盘,约有沈敬陶的两个巴掌大。沈敬陶握着算盘,轻轻一甩,立马天升地降,上面的两排珠子贴到上框沿,下面的五排珠子贴到下框沿。

单是这一手,就看得出,这沈敬陶十分熟悉算盘,应该是经常使用。

“请程主帅命题。”沈敬陶左手持算盘,右手悬于半空,做好了准备。

“那好吧,镇北营有将卒七千零一十五人,每人每天可分得精粮四合,粗粮一升四合,镇北营现有精粮四万六千石,粗粮二十五万三千石,一月之后,还余多少精粮,多少粗粮?”程欢喜说道。

此题一出,飞燕只觉得头大,那些数字,自己记都记不住,不要说算了。

沈敬陶却忽然问道:“不知主帅所说的一月,是大月还是小月?在这一月之中,将卒有无增减?”

程欢喜道:“一月三十日,将卒无增减。”

沈敬陶点点头,那白晰的胖手,在精巧的算盘上运指如飞。单看那手法,你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胖子竟是如此灵活。

片刻之后,沈敬陶便算出了结果。口中说道:“禀主帅,精粮还余三万七千五百九十八石八升,粗粮还余二十二万三千五百九十三石二斗八升。”

在沈敬陶计算的时候,程欢喜也在心中默算。当沈敬陶报出了数字后,程欢喜微微皱了皱眉头。

丁源和飞燕都在盯着程欢喜,想通过程欢喜的表情,判断沈敬陶的答案是否正确。

“有一点偏差。不过能算到这种程度,也算是不容易。”程欢喜说道。

丁源长叹一口气,显得有些遗憾。毕竟是他向程欢喜推荐的。

“不知小人所算结果,到底偏差了多少?”沈敬陶问道。看他的神情,没有半点羞惭,满满的都是坦然。

看来这家伙是不到黄河心不甘,不见棺材不落泪呀。程欢喜暗自嘀咕。

“精粮差了一斗两升,粗粮差了四斗两升。”程欢喜说道。

“程主帅,那就没错了,差了的精粮一斗两升、粗粮四斗两升,可就是小人进入镇北营后的口粮。”沈敬陶不慌不忙地说。

程欢喜一时语塞,这家伙,原来是这样算的,真的是有些滑头。

“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是有点意思。”飞燕在一旁笑了起来,在她的印象中,程欢喜从来都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难得见他吃一次瘪。

程欢喜瞪了飞燕一眼,飞燕这才不笑了。

沈敬陶看见飞燕大笑,才发现程主帅身边有位女子,而且是位异常美丽的女子,自己的妻妾竟无一人比的上。

忽然想到这女子与程主帅关系不一般,定然是主帅夫人无疑,忙低下头看自己的脚,虽然看不到。

“看来沈掌柜,确实有些真才实学,那就请沈掌柜留下来吧。暂为营中司粮从事,归主簿节制。”程欢喜说道。

听到程欢喜这样说,沈敬陶大喜,急忙向程欢喜行礼致谢。又从袖中掏出一对红色的玉珮,双手奉给程欢喜。

“这对玉珮,是沈某前几年无意间,从当铺中收到的物件,也算是个稀罕物件,便送给程主帅和尊夫人,祝主帅和夫人百年好合。”

尊夫人?哪里来的尊夫人?正在琢磨之间,却见沈敬陶用眼睛看向飞燕,立即明白了过来。

正要开口解释,可又不知如何解释,人家又没明说是飞燕。这时,飞燕也明白了过来,“哎呀”地叫了一声,满脸通红地逃走了。

程欢喜也没想到,平日里士卒装扮的飞燕,竟也有如此的女儿之态。

“小人说错什么了吗?”沈敬陶一脸惶然。

“不妨事的。那个,呃……你的名字,为什么叫敬陶二字?”程欢喜连忙岔开话题。有些事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容易让人往某些方面联想。

“这个,敬陶,是取了敬佩陶朱公之意。陶朱公治家能置千金之产,做官能至卿相之位,实在是小人一生追求的典范。”沈敬陶说道。

程欢喜暗道,这家伙好大的野心。口里却说道:“好好好,有气魄,有胆识,有想法。”

把沈敬陶交给丁源,程欢喜便回了帅帐,至于沈敬陶今后怎么用,待自己想清楚了再说。

回到帅帐,刚刚坐稳,参军左昆仑便来求见,原来是《镇北军规歌》已经编好,特意拿来,请主帅过目的。

这倒是一件要紧的事,不立规矩不成方圆。

左昆仑递过一卷纸,说道:“左某按照主帅的意思,与丁主簿细细推敲,又找了些不识字的兵卒,说与他们听,最后才写得了这首军规歌,敬请主帅指正。”

程欢喜展开纸卷,只见抬头写着《镇北军规歌》,下面是蝇头大的隶书:

三军听我苦口说军规条条要记牢

第一行动听指挥有理有法有号令

下官要听上官命有了命令要执行

有令不行禁不止推出营外定要斩

第二营内有规矩规矩才出战斗力

起更各哨就安排传齐将卒点名来

营官三夜点一次哨官每夜点一回

将卒每日要操练练强本领保性命

第三作战要勇猛我若如虎敌如鼠

我若如狼敌如羊功名要向战阵取

敌方首级是功劳攻城克寨是功劳

论功行赏讲公平虚报冒领要砍头

第四缴获要归公打败敌军缴获多

缴获再多不可贪一分一文归镇北

镇北营中最公道自会分割给众人

若有私藏与私分抓住之后斩双手

第五不杀俘虏兵俘虏也是爹娘养

只要放下手中刀我便不伤他性命

若是尽杀俘虏兵哪个还敢向我降

若是个个都不降我军岂能尽杀光

第六善待老百姓对待百姓要和气

无钱不拔道边菜无钱不吃路边茶

借了东西要归还损坏东西要赔偿

不可损坏田中禾不许调戏那妇人

若有人来违犯了不论将卒定要杀

看罢之后,程欢喜十分满意,这次的内容,大体上写出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接下来,就是为这首歌配上合适的曲子了。

“左参军,这首歌词写得好,你与丁主簿受累了,本帅为你二人记下一功。”程欢喜赞道。

“主帅谬赞了,主帅但有差遣,左某必将全力以赴。”得到了程欢喜的肯定,左昆仑心里也是非常高兴。

“只是还有事,还需左参军费心。这歌词有了,还缺少与之相配的曲子。既然是军歌,就该节奏明快,朗朗上口,慷慨激昂一些才是。”程欢喜说道。

左昆仑道:“左某惭愧,左某于音律之道不甚精通。不过左某知道这金陵城中,有一位音律大家,必然可以做出合辙押韵的曲调。”

程欢喜问:“你说的可是周兴嗣周大家?”

左昆仑道:“正是周大家。左某皆向周大家讨教过音律,也算是相熟。若向周大家求助,周大家必然会应允。”

程欢喜想了想,便道:“也好,只是要记住:节奏明快,朗朗上口,慷慨激昂。这十二字便是对曲调的要求。若是周大家嫌弃歌词粗鄙,不肯作曲,你便告诉他,程某可以再写一首类《春江花月夜》的词作,送给周大家。”

送走左昆仑,程欢喜心里暗自盘算,该去见一见吕十三了。吕十三一身本领,背后又有不少资源,若是能收了吕十三的真心,对镇北营极有好处。

那边左昆仑离了帅帐,专门换了一身锦袍,从辎重曲要了一辆马车,往金陵城内驶去。

左昆仑并未直接去寻周兴嗣,而是直奔众泰坊。众泰坊,是世家袁家聚居之地。

左昆仑来到一处庭院处,在后门外等候了片刻,见无人出来,便找了块石头,用石块在拴马石上敲击了三下,然后躲在不远处的灌木后面。

如此反复了几次,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位翠衣女婢。那女婢出来后左右张望,左昆仑见了,从藏身处出来。

“春红,是我。”左昆仑小声喊道。

那个叫春红的女婢见是左昆仑,便说:“左公子,你怎么来了?小姐今日不便出来。”

左昆仑忙说:“无妨。左某只是想拜托春红姐姐,将这封信交给小姐。过些日子,左某便要北上了,左某拼死也要挣些功勋,用这些功勋换个爵位。”

春红说:“知道了,你快走吧,若是让旁人看见了,可不得了!”

左昆仑便匆匆辞别春红,满心憧憬,往周兴嗣的府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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