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钟槐的故事(三)

钟槐所在的这支部队是一支守备部队,负责保卫成都府的安全,驻地就在距离成都府不远的地方,平时也没有多少事,除了协助地方维护社会治安,还经常被一些达官显贵调动来办一点自己的私事,多半也是欺压良善的无耻勾当。

前线虽然吃紧,但是动用这些部队的可能性已经相当小了,大批的川军已经在七七卢沟桥事变后跟随刘湘将军出川,投身全国各地的抗日战场,前后累计已经派出了超过三百万人,现在已经实在是无兵可派了。而且南京被攻陷之后,国民政府迁到了江州,称为“陪都”,现在更需要部队驻防,保卫周边的安全。

怎么才能这这样的环境中混得风生水起呢,自从那次喝酒聊天以后,钟槐也经常在考虑这个问题,黄班长已经结交了部队里不少关键要员,却也没什么作用,,只有一次黄班长带着钟槐去给营长看过一次风水,钟槐把营长办公室和家里的布置都重新摆设了一番,还大谈其中的玄机,让营长很是满意,自此有什么有油水的差事,一般都让黄班长领人去办,兄弟们除了能多挣几个辛苦钱,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入夏以后,营部又派了个差事出来,要黄班长去办,任务是护送一位行署专员回乡省亲,让他们班第二天一早进城去专员家里接人,专员故乡偏僻,不能坐车,只能坐轿,来回五天的活,专员出手大方,给每个军士派三块大洋。

第二天一早,黄排长就带着弟兄们出了门,人人都背着枪,黄班长还专门领了一支短枪装在枪套里背在身后。按照地址找到了专员的家门口,见到有两顶轿子已经在门口候着,门房里出来人请他们也在门口等着,然后进入给专员汇报,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专员带着管家从门里出来,管家手里提着个硕大的皮箱,看起来十分费劲。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轿,然后吩咐队伍出发,一行人往东门上走来。

正行走间,警报声突兀地响起,正在轿子上闭目养神的专员吓了一跳,赶紧催促轿夫往城外赶,钟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黄班长告诉他这是空袭警报,钟槐还是不懂什么叫空袭,黄班长说就是有飞机要来仍炸弹了。

第二遍警报响起,这次警报声音更加尖锐刺耳,说明飞机马上要飞临城市上空,专员一行还没有出城,只得落轿找地方躲避。

很多百姓都在往城外赶,此时也只能就近找地方躲藏,黄班长踹开可路边一户人家的院门,护着专员进了院子,院子的主人见到一群军士闯进来,也不敢多说什么,腾出大屋供他们躲藏,自己一家人躲进旁边小屋里。

黄班长安排专员和管家躲在屋子的角落里,轿夫们围在外面,就快要把房间装满了,自己则跑到院子里望着天空,钟槐和另外几个士兵好奇,也留在院子里来观看。

灰色的天空里出现了十多个黑点,越来越近,飞到他们头顶上以后,看见这些飞机开始抖动翅膀。

“仍炸弹了,别看了,到厨房里躲一躲。”黄班长喊道。

几个人只有躲进主屋旁边的厨房,抱着头趴在地上。黄班长经历过轰炸,知道这炸弹的威力,一边吩咐大家互相靠拢,一边暗自祈祷平安无事。

很快爆炸声开始传来,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地动山摇,窗户上糊的窗户纸瞬间就被震没了。爆炸声接连不断,没有停止的迹象,黄班长心说以前的轰炸可不这样,几颗炸弹就完事了,看来这一次的空袭比以往规模要大得多。

突然一声巨响在他们旁边炸开,震得耳朵痛的要命,心脏好像都要跳出了胸腔,房顶上的瓦片扑簌着往下掉,钟槐这才领教了炸弹的威力,耳朵一直在耳鸣,胸腔里翻江倒海,房顶掉落的东西不停地往身上砸,却一动也不敢动,又过了好一阵,再没有爆炸的声音传来,钟槐才慢慢抬起了头,烟雾弥漫中,他发现他们几个人都埋在灰里,这时其他人也抬起了头,大家确定再无危险之后,慢慢起身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旁边那两间屋不见了,专员他们躲藏的那间屋子地上留下了一个大坑,旁边只有一点断壁残垣和燃烧着的木头,院墙也没有了,放眼望去,远处一片火海。黄班长回头看了看,伸着指头在清点人数。

“只有五个,少了三个,那三个呢?”

“好像是跟专员他们躲在一个屋里的。”

“找找,赶紧找找。”

大家赶紧到旁边的废墟里翻找,只能找到一些散碎的尸块,竟然找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

“完了,全完了,一个活得也没有。”黄班长绝望地说道。

“班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青疙瘩在旁边问到。

“这里不能待了,先出城再说。”

几个人来到大街上,看到周围散布着好多残缺不全的尸体,宛如炼狱,惨不忍睹,再回头看刚才藏身的院子,也就只有那间厨房还在,其他建筑全部被夷为平地,他们都心说真是福大命大,五个人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前面躺着一只皮箱。

“这不是专员带的那只皮箱么!”

“带上,一起出城。”黄排长安排道。

青疙瘩上前去提那只皮箱,“好重!”

“再重也得带上,这是唯一可以交代的东西了。”

剩下的五个人满身灰土,狼狈地逃出城来,往城外又走了两里地,看到了好多出城避祸的百姓,路边居然还有一些小吃摊和茶水铺,这些百姓就坐在摊前或茶水铺子里,一边看着城里冒出的滚滚浓烟,一边吃着东西,议论纷纷。

黄班长带着大伙儿来到一个茶铺里,找了张空桌坐了下来,老板倒上了茶水,其他桌的人纷纷都朝他们看过来,看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他们刚才经历了什么,想要过来跟他们打听下城里的情况,又看他们都是当兵的,便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妈那个批,我们三个兄弟楞个就没得了,狗日的小鬼子太他妈可恨了,老子真想上前线去跟他们拼了。”黄班长粗鲁地发泄着心中的愤怒。

“黄班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回部队去报告情况?”青疙瘩问道。

黄班长眉头紧锁,刚才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又经过这一路奔波,现在才缓过神了,恢复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我们是来保卫专员的安全的,现在专员已经变成渣渣了,你说我们回去朗格交代?”

“遇到飞机下蛋,有啥子办法嘛,这个怪不到我们脑壳上撒。”青疙瘩一厢情愿地这样想。

“专员死求了,总要找些人出来背锅,我们是来保卫专员安全的,这个锅我们不背哪个背?上面一生气,敲我们的砂罐都有可能。”看来黄班长还是非常了解官员们不问青红皂白的官僚作风。

“那我们坚决不能回部队了,我可不想被敲砂罐,我还等到讨老婆也。”

“先把箱子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黄班长想起了专员的行李。

青疙瘩把皮箱平放在地上,箱子是牛皮制成,质量真属上乘,被炸飞了这么远仍然完好无损,皮箱没有上锁,青疙瘩解开箱子的皮带,将箱盖抬起来看了一眼又合了起来,重新又系上了箱子的皮带。

黄班长知道青疙瘩一向比较机灵,看他行为反常,意识到可能有问题。

“啥子东西?”

青疙瘩把嘴巴凑到黄班长耳朵边,压低了声音,“大洋!全是大洋!”

黄班长马上明白了青疙瘩是不想声张,怕引起了旁边人的注意,这个事情的可操作性太强,黄班长心里一阵小激动。

“出发,继续往前走。”黄班长下了命令。

付了茶钱,他们继续往前走,又走出了五六里地,路上已经看不到人,黄班长看到道路旁边有一片高高的庄稼地,便使了个眼色,众人跟着黄班长进了庄稼地,一行人走到田地深处。

“打开看看。”黄班长朝青疙瘩说道。

青疙瘩解开了皮箱的袋子,掀开了箱盖,箱子里塞满了刨花,刨花里散落着银元,这些银元是从被红纸包裹的一摞银元里散落出来的,刨花里还有好多完整的红纸包装成一摞摞的完整圆柱状物品,不用说这也是从银号里取出来还没有拆开的银元。

黄班长拿出一条,从中间掰开,银元哗啦啦从断口处流了出来,清点了一下,这样的银元摞子总共有十二摞,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黄班长在刨花中仔细清理的时候,居然从刨花深处抹出了十根金条。

“明白了,这个专员回乡省亲是假,转移这些真金白银到乡下去藏起来才是真正目的,这个坏东西,死得好!这些钱财的来路一定不干净。”黄班长愤愤说道。

眼前的情景把其他人惊呆了,面对这样庞大一笔财富,没有人可能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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