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九章:“真善”

林眉在君留山手臂上按压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手背上随即感觉到了一阵温凉触感。

原来是君留山见她动作慢了,便伸手将她的手掌纳进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他纵然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不过掌心的温度仍然不够热,在这天气之中倒是显得正好。

他眼底带着了然的情绪,稍稍抚慰了林眉被薛净悟影响得有些寂寥的心情。

随后他纤长有力的手指屈起,在林眉的手臂上寻到了一处。

按下。

“嘶……”林眉忍不住皱了皱眉,从前一直都是自己为君留山按压手臂,此时反过来被伺候了一遭,还真有些不适应。

君留山手上动作不停,渐渐的林眉也就习惯了下来,薛净悟仍旧一个人坐在屋檐上,目光看都不看院内的这两个人。

他只自顾自看着远方,目光里面一片苍茫。

岑见带着孟明倒是去葬礼上凑了热闹。

他本是打算一人去的,但孟明无论如何都闹着要跟来,岑见无奈之下只能将他包得严严实实地带了出来。

幸好葬礼之上多是江湖中人,什么样的打扮都是有的,孟明这一身倒也并不引人注目,倒是岑见站在其中反而格外不同,引来了一些人的注目。

两人并未随大流前去上香,只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站着,看向人来人往的大厅。

来往的江湖人和百姓确有不少难过伤心的,但守在大厅中的人反而多心绪平平,便是做出哀痛的样子,也不见得有多少真情实意。

想来那几位掌门已经逐渐将局面把控住了,该知道的人几乎都是知道了,这场葬礼办得不小,但背后昭告的可不是什么哀痛之意。

尹先白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笑眯眯站到了岑见的身旁。

“师兄怎么过来了?”

“听说左道长回来了,我过来拜访一下。”

岑见和孟明一起回头,孟明在尹先白试图神不知鬼不觉摸他脑袋的时候,嗖的一下躲到了岑见的背后,从岑见肩上探个脑袋出来。

尹先白被岑见盯着,收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带着他们往山庄的后面去。

“师父之前去趁乱去找到了焚仙门关押药人的地方,这几天慢慢把人都悄悄带了出来,就等着师兄你过来看了。”

“还有一些其他的奴隶和他们培养的小孩子,师父要是去晚一步,这些人都得死在地下了。”

“不过焚仙门那一群是真的不当人,才五六岁的孩子,偷摸着从背后给了我师父一刀,不是他老人家早有准备,这次就要负伤了。”

……

因着翁葫的事,憋话憋了好些天的尹先白终于逮着人能念叨了,说完了正事就开始疯狂地吐糟起了焚仙门,孟明走着走着,就沉痛地抬手捂上了岑见的耳朵。

岑见哭笑不得。

尹先白一直领着他们走到了后院的大厅外,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一进门就看见他师父和几位老掌门用一言难尽的目光注视着他,吓得他当即不敢进去了,转身就溜。

再不走,他师父又要罚他去静室闭关了。

左道长无奈扶额,对岑见笑了笑,站起来代表江湖中人迎接这位侯爷。

“岑侯、孟公子。”

“左道长。”

岑见同他稽首见礼,又向诸位同样起身的掌门颔首。

这些日子在他主持江湖事务的时候,这些位掌门或多或少与他手下的人接触过,钟苍离开之前也同他们叮嘱过有关于淳荣王府和东盛侯府的事,因此双方也不是全然的陌生。

将岑见请到主位落座之后,左道人很快说起了正事。

“今日请侯爷前来,是为了钟阁主之事。”

“钟阁主之前以身涉险,公道阁又遭损毁过半,现在翁葫授首,公道阁的事情又该如何解决?”

钟苍现在的行动其他的人是不清楚的,只是隐约知道他仍在潜伏之中,钟苍迟迟不露面,这些掌门的心中也多是忧心,毕竟公道阁还有许多无辜的人被抓住关押。

“翁葫按在公道阁身上的罪名,虽说其实也并不算污蔑,但在钟阁主之后,新进的弟子却是真真切切的无辜之人。”

“现在武林中人因为翁葫的死而群情激愤,我等担心他们会迁怒那些人,做下不可挽回的事。”

岑见沉吟着,没有立刻答话。

就跟几位掌门还在维持着被焚仙门控制的假象一样,公道阁也是万万不能在此时平反的,一旦出了疏漏被那边的人察觉,钟苍就有可能陷入危险。

但江湖人士比不得其他的人理智,最后会做出什么来也确实不太好说,哪怕有几位掌门在,也不一定能将他们压制住。

公道阁大部分重要人员是在事发之前就离开了的,但许多下层弟子,以及一些留下来想要保住公道阁的人,还在江湖人的手中。

“岑某记得,不少弟子都因为受了翁葫诓骗,相信了钟阁主是焚仙门的人?”

“相信的多数只是底层弟子,更多的人还是并不相信翁葫说辞,坚持认为钟阁主无辜的那一部分,现在都被关入了地牢之中。”

左道长一叹,坐在他身边的掌门接着开口。

“虽说这两日我等也叮嘱了门下弟子照顾好他们,但也发生了不少次众人要求严惩他们的事情,这次翁葫葬礼,还有人想要杀他们以祭奠翁葫。”

岑见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抬起头来环顾过众人。

“公道阁自此之后,是不打算重立了的,这是雪台自己的意思。”

“江湖多年来在公道阁的治理之下,维持了表面的风平浪静,却也是经不起摧折,便如此次一般。”

江湖这一次年轻一辈损失惨重不说,如果没有他们的横插一手,这些掌门也要保不住,最后整个江湖说不定真的会落入焚仙门的手中。

天下承平日久,就会衰颓,江湖也是如此。

“公道阁不存,焚仙门乃至更大的势力虎视眈眈,江湖少不了腥风血雨,之后如何就要看诸位自己要怎么去做了。”

“岑某明白,诸位是想让我救走那些弟子,但他们也都是江湖中人,不论是被诓骗的,还是被关押的,这都是他们当经历的事情,岑某不该再过多干预了。”

左道人比其他的人更为了解岑见,闻言不由一惊,张了张口,却又在话说出口前犹豫了。

岑见说得没错,他们是江湖人,而岑见是朝廷的人,朝廷江湖本不该互相过多的干涉,至少明面上不可。

“江湖事江湖了,是我们这群老家伙糊涂了。”

“岑某,乃至王府,此次插手江湖中事,只为想要颠覆天下的那群人,雪台也好,先白也好,同我都只是私人情谊,岑某不会通过他们图谋什么,诸位也当不必将他们视为我的附庸。”

这也是一个表态,前段时间是为了焚仙门,他才会做出那些事情,但在此之外的更多的事情他不打算去管,也不会越界去做。

他代表王府出面,只是和江湖中人短暂地合作而已,江湖人不该在没有了公道阁之后,又想要将主事之权交到他的手中。

背后那个家族设立公道阁,其实也算真的快要达成他们的目的了,他们险些真的废掉了江湖。

再这样下去,有一天那个家族的人指使公道阁站出来,说要推翻王朝,说不定大部分的江湖人都会想都不想地追随他们,只要一个无足轻重的理由,和群情如是而已。

“江湖人为什么会这么蠢?”

回去的路上,孟明很是不解地问着岑见。

“这段时间,他们从来都在受人摆布,不管是好的人,还是坏的人,别人一说什么就信什么,连正义在他们那里都能被随意的定义,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

“为了他们的正义啊。”

岑见揉了揉他探过来的脑袋,不理会尹先白在一边不服气的嘀嘀咕咕。

“阿明,如果我与你说,要你去杀死你的父兄,杀死我的表哥表嫂,你会不会动手?”

孟明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岑见继续往上面加筹码。

“不杀死他们我就要抛弃你呢?”

孟明这次摇头摇得更慢了,满脸都是纠结。

“我不单要抛弃你,还会死呢?”

孟明的头摇不下去了,少年认真地想了很久,最终郑重地看向岑见。

“那我陪着你一起死了就好,不用去杀他们了。”

岑见失笑,温柔地弯起眼:“如果将他们换成你不认识的随便一个陌生人呢?”

这次孟明不说话了,只是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山庄,白幡飘在山庄上空,许多的人真切地为翁葫的死悲伤,可他们却连翁葫的真面目都不能窥得一星半点,

“你看,你连为什么要杀他们都不会去问,更为关心的是我和你之间的事情,他们也只是如此而已。”

“正义是他们的坚守和荣誉,所以他们也只关心正义罢了。”

所以翁葫可以轻易欺骗他们,所以他们到了现在也在被人利用,所以他们都是棋子。

说到底,人是逐利而动的,这个利可以是任何的事,因为利的存在,才会有那么多的不得已而为之,有时候看着感人,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而已。

“阿明,世人如此,人之本性罢了。都是俗人,何必对他们苛责太过。”

孟明收回目光看向岑见,尹先白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师兄是说,只要‘好人’还是居多,那是愚是智,都无伤大雅?”

“不,其实挺伤的,毕竟蠢人太多也会坏事。”

岑侯爷毫不留情地摇了摇头,谁都知道猪队友的可怕,好心办坏事的结果也不比专门为恶的轻到哪去,但教化世人也总要以善去教化,哪怕十成之中,只有一二成的人能明白什么是真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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