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刘从德回来了。这是他到省城赴任后第一次回昭安。回到昭安第一天,他谁也没见,而是躲在DC区的老宅子里偷偷会见一个人。

“石峰怎么样?没怀疑到你吧?他到底是不是地下党,你搞清楚了吗?怎么老是失手?”

那人藏在暗处,一直没有现身,他哑着嗓子说:“我也拿不准。说他是地下党,他又邪里邪气,没个正经。说他不是地下党,骨子里又与我们格格不入,反正跟我们不是一条心。他怀疑不到我,我请的是洪帮的一个兄弟,是个用刀高手。但石峰功夫了得,我那兄弟还被他打伤了。”

“算了,石峰暂时不要动了。现在最关键的是伍枚,这娘们藏得够深的,连我都看岔眼了。她在矿区闹得挺凶,把矿警队给吃了,工人纠察队也弄得有模有样了。前两天,还带着几个人打掉了一个三十几人的民团据点。是我小瞧她了,一定要想办法除掉。从种种迹象看,共党可能要在这里搞个像南昌一样的暴动。这伍枚是打前站的,必须除掉。没有了她,工人纠察队那几块料成不了什么气候。”

“对她已经采取过一次行动,这娘们有点功夫,又是在矿区,除掉她需要多费点力气。你放心,只要有机会,我就一定能干掉她。”

接着,两人又叽里咕噜了一阵。之后,刘从德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上午,刘从德要去警察局。到之前,按照刘从德的要求,徐白明召集了警察局的头头脑脑。他心里一直在恨着,但明面上出于礼节又只能去应酬。在他心里,一直是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刘黑,你是副局长,又是处座一手提拔。待会儿,处座来了你主持。石峰,你给我老实点,待会儿正经些,别邪里邪气,要给处座他老人家一点面子,毕竟是省府要员,又是警察厅厅长。”

吩咐完后,徐白明把主位让了出来,一屁股坐在石峰旁边。见徐白明坐在自己身旁,石峰眨巴眨巴着眼睛,满脸坏笑地说:“局座,你这么英俊,性格又好得像个弥勒大佛,家里有几个老婆?到昭安来也不见你带个过来伺候,是起了什么心思是不?要不要我帮你去搂一个?”

徐白明听了顿时气得直翻白眼。他挥着一张蒲掌直楞楞地拍了过去。

“你个狼崽子,把谁都当狼食,连我你也不放过,想死是不?信不信我抽死你?自己都跟个狼似的,到了你嘴边的哪还有好料?谁稀罕似的。滚滚滚……”

见一个巴掌拍来,石峰吓了一跳,头一歪躲了过去,慌忙飞也似地逃出生天。被石峰这一闹,满屋子的人都傻眼了。见石峰的狼狈相,大家都忍俊不禁,可见到徐白明怒火冲天的样子又都生生憋了回去,脸都憋成个大虾了。正在这时,外头猛然一声断喝。

“处座到!”

被石峰弄得稀乱的会议室顿时跟死寂了一样静了下来。石峰连忙回到座位上正襟危坐,徐白明也立刻换了张脸马上跟弥勒佛似的。刘黑立即进入角色,连忙起身出去迎接。眨眼间,刘黑笑哈哈地将刘从德迎了进来,把他引到了主位。见刘从德到了主位,所有人唰地一下笔直地挺了起来。

对此,刘从德十分满意,他微笑着抬手频频示意。大家坐下后,刘从德笑嘻嘻地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徐白明脸上,说:“徐局长,你怎么坐那儿了?刘黑,去换个位子,你也太不像话了,你这是越位,简直乱弹琴!请大家时时刻刻都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要做到不越位,不虚位,不霸位,徐局长你坐这儿来吧。”

刘从德的开场白有点意思,石峰用余光睨了徐白明一眼。他倒是一副淡定的样子,笑着连连摆手,说:“处座,不必了,我正考虑要不要跟刘副局长换个位子呢。刚好您来了,我就正经地给您提个要求,我和刘副局长互换一下,他正我副,我一定……”

“扯淡!胡闹!”徐白明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刘从德一声怒斥给打断。他脸色铁青地盯着徐白明厉声质问道:“徐白明,你说,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要给我上颜色还是上眼药?还是刘黑怎么的你啦?”

徐白明泰然自若,一副懒洋洋的神态,两胳膊肘支在桌上,两手大拇指和食指交替绞着,一边绞一边望着刘从德淡淡一笑,说:“没什么意思,不想霸位呗。”

刘从德心头一震,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但很快,他尴尬地笑笑道:“白明老弟,你误会了,我……”

但刚起个头,徐白明便自嘲地说:“谈不上什么误会不误会,我只是纯粹地不想霸位罢了,更不想虚位。”他一边说一边随手指指点点:“瞧,这些都是你的老部下,精兵强将呐,随便拉一个出来遛也都比我强,我不能耽搁你呀,处座。”

石峰一听顿时来劲了。他故作惊讶地说:“我的个天,局座今天不说,我都不知道自己也是块当局长的料。要不处座你给做个主,我和局座换,让我也过过当局长的瘾。刘黑就免了,他队长的瘾还没过,一转身,欸!我怎么是副局长了……”

刘黑恼了,咧嘴骂道:“疯子,你丫的要当局长,扯上我干嘛……”

刘从德的脸色顿时青了,阴沉得像口锅底。他猛拍一下桌子怒吼:“够了!”接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阴冷的目光死死盯着石峰。

石峰一见立刻急了,目光躲着嘟哝道:“咳!不换就不换呗,干嘛这样盯着我,要杀我吗?吓,我逃也!”说完,蹭的一下起身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从会场溜出来石峰便出了警局大门。他一个人在南正街瞎溜达,东瞅瞅,西逛逛,好像他就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人。或者,他更像是个多动症孩子,见着好东西拿着把玩把玩,有好吃的抓一把尝尝,瞅着漂亮的小丫头凑上去捏捏。然而,在半路上遇着杜娟了,他转身想溜,却被杜娟一把给拽住。

“鬼鬼祟祟躲我干嘛,不会是又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吧。”

石峰笑嘻嘻道:“哪能啊,我见你这么漂亮,怕晃着眼睛。心里还估摸着,对面这姑娘怎么这么漂亮呢?年画儿似的,怎么笑嘻嘻地老盯着我瞅,还笑得那么甜,莫非是相中我了?”

杜娟扑哧一声差点没笑掉下巴,她翻了个白眼,说:“疯子,你说得这么溜,有讨好的嫌疑哦,不会是真做了什么亏心事吧?没事,我杜娟什么人,你就是把坏事都做尽了,我也不会到清妹那儿去嚼舌根的。你想想看,你疯子做的坏事还少吗?清妹不照样没嫌弃你吗。”

石峰拱拱手道:“仗义!那就谢过娟子啦。”

杜娟眨眨眼笑道:“什么谢不谢的,哥们俩,说谢太俗了,我们算是好哥们吧。哦,对了,你夸我漂亮,不会是糊弄我吧?我真有你说的那么漂亮?说说看,我怎么个漂亮法。”

石峰嘿嘿地笑着,搔了搔脑后,紧盯着杜娟脸上一通乱瞅,直瞅得杜娟的脸都微微有些红了,眼神也一阵一阵慌乱。这时,石峰突然猛拍一下大腿,这突然一下,把杜娟吓了一跳。她生气了。她瞪了一眼,嗔道:“你瞎咋呼个啥?装神弄鬼的,瞧把我吓的,小心脏都快掉地上了。”

杜娟轻轻拍了拍云峰似的胸脯,而石峰则像个受了委屈似的小孩,满脸无辜地瞅着杜娟不敢吭声。见状,杜娟没好气道:“得得得,你说吧。”

石峰眼珠子立刻滴溜溜转了转,而后笑了笑,说:“你是真漂亮,而且漂亮得没法儿说。曾经不是有古人这样描写过,怎么写的呢?啊,容我想想。哦,对了,是这样写的: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抹粉太白,涂脂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依我看,这写的就是你呀,都写绝了。古人怎么这样伟大呢?把美人都给写活了。欸,等等,你…你不会是个千年妖精转世吧?”

立即,石峰吮着手指头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杜娟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扬手一掌忿然拍了过去。

“你个死疯子,你才妖精呢!不,是妖怪!你一时不作怪会死啊!”

石峰慌忙歪头躲过这飞来的一掌。挠了挠脑后,忽然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娟子,娟妹妹,你怎么生得这样迷人呢?你告诉哥哥,你到底迷倒过多少男人?扳手指头数数看,手指头不够的话,我这还有。刘从德算不……”

杜娟顿时勃然大怒。她圆瞪一双杏仁眼挥舞着粉拳扑了过去。见势不妙,石峰飞也似地逃窜而去。他一边逃一边大声嚷嚷道:“刘从德回来了,他没有约会你这老情人吗?”

杜娟气得都要吐血了,狠狠地一跺脚猛然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破口大骂:“你个死疯子,挨千刀的,我一定要剁了你……”

七夕节到了。在这样一个混乱的年代,人们似乎都忘记有这样一个节日了。昭安城和往常一样,那那都看不到一丝节日的气氛。但石峰没有忘记,因为他有了陆昭儿。

这些日子,刘从德像发神经似的赖在警察局,还霸着局长办公室,弄得徐白明没地儿坐。他只有蹭在石峰那儿,天天跟石峰腻一块,而石峰的办公室又是金华和谭松两人的常驻根据地。因此,四人刚好凑一桌麻将。不管刘从德和刘黑忙成啥样,他们天天躲在办公室里搓麻将。

“小金子,你抓了个幺鸡怎么不打呀?瞧瞧,幺鸡我都碰了,还留着生崽呀?快快快,快出牌,还磨蹭个啥,点个炮不就是两个大洋,又不要你的命,快出牌,别磨蹭了。”

石峰一边叨叨着催金华出牌一边歪着身子去偷看徐白明的。徐白明一见扬手一掌,然后将牌一囫囵个全扑在桌上,说:“你小子太奸滑了,打个麻将也不老实,老偷看,下把我坐你对面去,坐你旁边不安生,老要防着你。”

金华手里捏着幺鸡一会儿瞧瞧石峰,一会儿瞅瞅谭松,最后又把目光投向徐白明,犹犹豫豫地不敢放桌上。石峰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他望着徐白明笑笑说:“局座,天天在我这儿搓麻将,刘从德知道不?知道了会怎么样,会生气不?”

徐白明没有吭声,抬头望着金华,见他仍在犹豫便骂道:“金华,你小子雷打傻了不是,傻到出个牌也磨蹭半天,浪费大家的时间,别磨蹭了,出牌!”

金华终于不再踟躇了。他一边瞅着石峰一边小心翼翼地把牌搁在桌上。石峰望了他一眼,坏笑道:“你小子,像头驴一样不打不走……”说着,将自己的牌迅速推倒,兴奋地喊道:“和了!清一色,一条龙带真将,拿钱拿钱,快拿钱。”

“慢!我在你前面和,十三幺!哈哈哈……”

徐白明两手掐着将扑在桌上的牌瞬间翻转过来,放下后,挥手拍了一下石峰的脑袋,然后洋洋得意地大笑起来。石峰傻眼了。愣了一会儿,他将自己跟前的牌往桌子中间一推,说:“不打了,不打了,老被你截和,都输了好几十大洋了,再打下去,内裤都要输没了。”说完,起身扭头径直离开……

其实,他早没心思打了。因为,陆昭儿早几天就约他去横龙洞一起过七夕节。然而,他还未走出大门便遇上了刘从德。石峰心里咯噔一下一个激灵,要坏菜了!瞧他的模样像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石峰装作没瞅见的样子蒙头就往外闯。

“站住!”

仿佛没有听到似的,石峰仍旧低头往外走,而且步伐越来越快,眼瞅着要出大门了。刘从德急眼了,他使尽真气大声吼道:“石峰,你给我站住!”

到底还是蒙不住了,石峰戛然而止,然后回头望着刘从德故作惊讶状,小心翼翼道:“处座,您叫我?”

刘从德怒容满面地瞪了他一眼,哑着嗓子道:“这里还有别人吗?别瞎逛了,回去开会,有紧急任务。”说完,扔下石峰急匆匆地进了大楼。望着刘从德的背影,石峰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像傻子一样傻里吧唧地站在那发呆,而且满脸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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